城門樓內,密偵司統領的聲音不徐不急,似乎早就思考過當下面臨的險境。
“…王城周圍的地勢平坦,最利于騎兵決戰。如果各地前來勤王,有被夏軍圍城打援,一一殲滅的危險。應該立即傳訊他們,堅守待命…道門四象東吳西秦北燕南夏,加上附屬國,占有了神州十之七八土地,早有一統天下之勢。征伐前,肯定與桃都通過氣。偷襲白沙城,是為了截斷曾、周二國的退路。
“因此,我們不可存僥幸心思,寄希望于道門調停…既然打不過,就不要正面硬拼了。這不是懦弱退縮,而是明智的選擇。只須萬眾一心,牢牢守住白沙城,等待天師云游歸來…“
章牧之頓了頓,左右掃了掃眼巴巴的同僚,知道他們在想什么,斬釘截鐵道:
“白沙城從前年開始遣散外來人口,去年開始屯糧,修復神龍大陣。之所以未雨綢繆,是因為…天師早就預料了今日之戰,說過不足為慮。“
樓里頓時響起了一片熱切的議論聲,眾人面露喜色,一掃陰霾。
誰與天師的關系最近?除了女王,就屬天啟王的結拜兄弟章牧之了。他口中說出的話,自然是可信的。
郭春海咳嗽兩聲,等聲音平息了,起身奏道:
“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成立軍事內閣,總攬一切權力。以免各部門相互掣肘,效率低下。全城戒嚴,搜捕潛入的諜子。管控物資,從嚴從重地打擊擾亂市場治安,散布謠言,發國難財等惡行。組織百姓,以為守城之后援。傳訊各地搶收早稻,疏散人口,各軍戒備待命…”
眾人又熱鬧地討論起來,迅速形成各項決議,竟比平日的朝會快捷了許多。聒噪的鶴唳傳入,只當是枝頭雀鳴。
建明女王欣慰地看著,思緒卻飄往另外一個地方。
兩年前,天游的確預言了夏國會在今年討伐周國。說一旦開戰,瀟水劍派將不可避免地卷入,必須把淑敏緊急召回。不過,他可沒有如章牧之所言,料到了夏軍偷襲白沙城。到底召不召回淑敏,以及華國的修行子弟?這里即將成為修羅戰場,貌似他們呆在瀟山更安全。
當娘的,怎么會不清楚女兒心思?
以前,淑敏最喜歡對天游擺小姐姐譜。結果真的變成了小姐姐,會不會很難受?同宗不結婚的禁忌,近百年演變成了三服之內不成親。但鄉下常有姑表開親的事,以示親上加親,肥水不流外人田,往往被士大夫詬病。
王室的婚姻一般是政治聯姻,極少同姓結婚,即使有也出了五服。淑敏和天游的關系恰好出了三服,又沒出五服,頗令人頭痛。天游對自己這個姑媽敬而遠之,一聽拉家常就跑得比兔子還快。
唉,小兒女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一名工部侍郎畏畏縮縮,終于鼓足勇氣,奏道:
“修建天師府征用了三千工匠,每天的消耗不是一個小數目。夏軍圍城,形勢危急。臣以為,應該立即停工,把匠人、材料充實到城防一線。“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樓里立刻安靜了。
少頃,一道粗豪的嗓門厲聲呵斥。
“大膽!地皮、工錢和材料都是由天師自掏腰包,沒有消耗國庫一個銅板,憑什么叫停?何況天師云游前吩咐我加快建造,你們誰敢停?“
說話之人,赫然正是白沙府的典史韓鋒。
一個小小典史,本來沒資格參加這場高級會議,一直站立于最后排不作聲。但他還有一重了不得的身份,天師府督造,是人盡皆知的天師心腹。信天游曾經笑言,你這貨要是有點文化,就做白沙府尹了。
韓鋒被凈化了體質,又得到靈石滋養,踏入了開光境。這一發怒,仙師氣勢驟然爆發,驚得邊上的人東倒西歪。
他曉得失了禮儀,躬身抱拳,奏道:
“某情急無狀,請王上降罪。“
建明女王淡淡一笑,擺手道:
“情有可原,免了處罰。不過,這天師府的建造嘛…“
她理解工部侍郎的提議,也曉得天師府對信天游的重要性。表面上是建府邸,實際上卻是要造一座亙古未有的奇陣。但與白沙城防比較,它們孰輕孰重,孰急孰緩,她并不清楚。
“天師府的建造暫緩,交由逍遙伯…“
沉吟了一下,覺得華文太不靠譜,又補充一句。
“交由章牧之、華文、韓鋒共同商議,拿出處理意見。“
章牧之領命。
韓鋒干瞪眼,啞口無言。
對方一個是權傾華國的密偵司統領,天師的義叔;一個是天師府法陣的總設計師,信天金剛的堂弟,任誰他都惹不起。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到城樓下停住了。
一名密偵司官員匆匆登樓,來到章牧之的身邊,耳語道:“朱雀大街的探子急報。”
章牧之正要轉身,建明女王道:
“叫那探子上來。”
過了一會兒,探子進入樓內。見到女王和一屋子高官,誠惶誠恐,一時竟說不出話。
女王微微一笑,鼓勵道:
“你不要著急,慢慢講…華文是怎么說的?”
半個小時前,朱雀大街發生了兩次驚天動地的爆炸。那里是“神龍”的腰身,華文急吼吼趕去勘查了。
探子結結巴巴,斟酌詞句,道:
“華文…逍遙伯…問候了夏人的祖宗十八代,特別是夏人的老娘…嘴巴里不停念叨,老子的霹靂彈,老子的霹靂火雷…”
前半句令人忍俊不禁,都曉得華文氣急敗壞了,跳腳罵娘,探子不敢在女王的面前復述污言穢語。
可細品后半句,端的令人寒毛直豎。
三年前,華國正處于王黨后黨較量的漩渦中。王族勢弱,一心研究陣法的華文窮瘋了,暗地里制造了大量霹靂彈、霹靂火雷出售給江湖人士。卻沒料到大部分是被夏國諜子買去了,偷偷積少成多,用來炸自家的祖宗。
論理,如此多的爆炸法物進入王城,早該被密偵司察覺。可誰又能猜測到,源頭竟然是逍遙侯府?
夏人在三年前就選好了地址,儲存炸物,開始布局今日之戰!這份深謀遠慮,普天之下誰能及?
章牧之沉聲問:
“朱雀大街和神龍大陣的損毀如何?”
探子道:
“現場出現了兩個大坑,方圓百米的房舍被夷為平地。水龍隊已經把火撲滅了,白沙府正救援埋在廢墟里的人。逍遙伯說,神龍大陣的腰眼被炸毀了,神龍的神魂難以凝聚。想完全修復好,至少需要三天時間。”
眾人一聽,心里拔涼拔涼的。
少頃,還是章牧之發話了。他掌握機密,又身為化丹仙師,對修行界最了解。
“其它的城防陣法沒問題,足以抵御夏軍了。神龍大陣本來就不是對付凡人的,而是震懾大修士。道門嚴禁真人、圣人參與世俗戰爭,借給夏王一個膽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違。”
大部分人聽完,臉上露出釋然表情。
少數人心里嘀咕,明里不會來,難道暗里不來?
他們卻不知道,密偵司統領并未把最關鍵的地方講透徹,以免人心浮動。
龍驤鐵騎的優勢在于平原決戰,并不擅長攻城。但是,夏軍中卻有一頭人形怪獸破天狼,實力遠超普通真人,雄關險隘對他而言跟紙糊的差不多。假如失去了神龍大陣的壓制,此獠將為所欲為。
太陽一點點接近了地平線,渲染出漫天血云。
嗵…嗵…嗵…
戰鼓擂響。
玄武門外,夏軍排列出整齊方陣。
嗚…嗚…嗚…
畫角凄厲。
玄武門城樓上,建明女王率領眾大臣走出。
少頃,鼓聲畫角歇息了。天地間一時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目視天空。
一群信鴿從城中騰空而起,飛向四面八方。
為防止意外,這批鴿子被分成三批釋放,每次間隔半分鐘。頭一批三十只,第二批二十只。最后一批十只,才真正綁上了通知各地各軍的密件。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飛出護城河的三十幾只鴿子,被夏國仙鶴的大翅膀一搧,不等落地就變成了一團血漿,翎羽飛揚。
那九只仙鶴仿佛地獄惡魔劃破長空,首尾呼應,有的驅趕,有的追殺,有的堵截,將偌大的白沙城圍困成鐵桶一般。
白翅染紅,粘連著鮮血淋漓的殘肉,眼珠子透露出殘忍紅芒。“雍兒、雍兒”的暴虐叫聲,震得瓦舍嗡嗡回響。
然而,這些堪比化丹修士的仙鶴卻不敢越過護城河,似乎城中盤踞著令它們畏懼的恐怖事物。
余下的二十幾只信鴿東逃西竄,漸漸聚成了群,可憐兮兮地飛翔在護城河上空,一圈圈繞城盤旋。
九只仙鶴則分出了三只,在護城河外拉成一條長線與鴿群齊頭并進,仿佛得意洋洋地押解囚犯。
城頭上的士兵握緊刀槍,沉默似鐵。城中的老百姓不知由誰牽頭,怒吼起來。
青鳥!
青鳥,青鳥!
青鳥,青鳥,青鳥…
若有它在此,賊鶴安敢如此猖狂?
當年,信天金剛初次降臨白沙城,青鳥萬里尋主。氣勢磅礴,猶如鯤鵬展翼,擊水三千丈,一聲鳴叫地動山搖。嚇得瀟山仙鶴不敢照面,竟丟下了周無羊真人的圣胎,倉惶遠遁。
可惜這一次,任憑數萬人吼聲如雷,青鳥始終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