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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唐賽兒

  殺豬般慘叫驚天動地。

  涼棚內,憑空冒出了一個書生。穿著月白袍子,身材高大,鬢角灰白。側立于矮子身后,右手五指如鐵勾,扣住了那廝肩膀。

  咯嘣之聲,不絕于耳…

  貌似,那廝肩胛處的斷骨正劇烈摩擦,聽者無不心驚肉跳。

  另外兩名皂役悚然一驚,將腰刀拔出半截,吆喝道:

  “大膽,爾敢襲擊捕快?”

  吃書生冷冷一瞟,呆住了。

  矮子嚎叫不已,額頭黃豆般大的冷汗涔涔直冒,怎么動也掙脫不了。偏偏轉不過身,使右拳向后亂揮,根本打不著。左臂軟綿綿垂下,揪住少女頭發的手松開了。

  書生一把將其推開,彎下腰,蹲在依舊緊緊攥住桌子腿的少女面前,耐心地一根一根掰開她手指頭。

  小吃攤夫婦倆本來是跪倒在矮子面前的,苦苦哀求。

  “俺家閨女小,不懂事,求大爺放過她吧…”

  見狀傻了眼,突然改口大叫:

  “恩公小心。”

  矮子痛得死去活來,武藝不高,性情卻兇悍。被推開后,見書生蹲身背對著自己,當即掏出一柄牛耳尖刀,惡狠狠朝后頸扎去。

  遠近的圍觀者呼喊起來,小心!

  書生輕柔掰開少女捏得發白的手指,猛地挺直凜凜身軀,一腳將矮子踢開七八米,如踢草把。

  瘦高個曉得來了硬點子,見矮子騰云駕霧一般飛起,疾沖上前。

  噼里啪啦一陣響,地面的沙土被鏟起,打在了涼棚頂。

  一記快得連影子都見不著的側高踹。

  這貨故意鏟起沙土,是要迷住對方眼睛。躲沙土就難躲腿,不躲沙土恐怕會變成睜眼瞎,看不見了就只能挨打。

  豈料書生根本不退,輕蔑地伸出右手抓緊腳踝,左手則伸指往小腿骨上彈了彈,似乎木匠測量木材的強度。

  隨即,右手猛地翻卷,如機械臂彎折鋼筋。

  咔嚓…

  瘦高個的小腿在腳踝上方,彎曲成了人體工程學不可能達到的九十度,白生生的骨碴刺出,鮮血噴濺出兩米遠。

  書生丟開斷腿,見那貨慘叫著在地面打滾。煩不過,腳下一鏟,一捧沙土立馬灌進對方嘴巴。

  瘦高個嗚嗚咽咽,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拖著破皮碎肉相連的斷腿往遠處爬,一路血跡斑斑。

  其狀之慘,簡直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書生還是不滿意,追上前兩步,一腳將其踢向正暈暈乎乎坐起的矮子。

  哐當,兩個人仿佛兩顆鐵球撞到一起。分開之后都倒下了,一動不動,手腳抽搐。

  世界徹底安靜了。

  風聲盈耳。

  書生走向剩下的那名皂役。

  那貨渾身篩糠,將半截腰刀插回去,卻邁不開腿腳逃跑。見對方兇神惡煞,越逼越近,竟“噗通”跪下了,哆哆嗦嗦道:

  “大,大爺,饒命…”

  圍觀者相互以目示意,在心里大聲叫“好”。

  書生道:

  “小子,快點滾回去,叫你們的捕頭帶人來抓老子。”

  啊,皂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

  “大爺,小的不敢。小的馬上推了差事,回家種紅薯。”

  書生眼睛一瞪,惡狠狠道:

  “叫你去,你就去。還不走,老子擰掉你的腦袋瓜。”

  皂役踉踉蹌蹌跑了,圍觀者一哄而散。

  瞅書生也是有幾分本事的人,可雙拳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群狼。他不乘機逃跑,反而留下來硬抗,是準備頭鐵撞南墻了。

  書生走回涼棚。

  中年漢子一骨碌站起身,連連作揖,道:

  “恩公,請快走。班房在鎮子的中心,捕快聞訊趕過來,少說也得一炷香工夫…”

  書生笑一笑,道:

  “你趕緊收拾東西,笨重的就別管了,只需挑點吃食衣物。”

  漢子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連擺攤的工具都不要了,以后喝西北風去?

  書生也不解釋,走到摟住女兒哭泣的婦女面前,道:

  “你讓一讓,我看看她的傷勢。”

  少女癡癡呆呆,披頭散發地低垂著頭,一聲不吭。血珠卻一滴一滴,滴落到了泥土上。

  婦女膽怯地挪開半步,緊張地注視。

  信天游撥開少女的頭發,見到了一張猙獰面孔,鮮血模糊,不由得皺了皺眉。

  少女的右頰,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川”字。

  左邊一撇才一厘米長,挺淺,剛觸及下巴。右邊一豎稍微長點,傷及鼻翼。而中間一豎超過兩厘米,從眼臉下方橫亙整個面頰。肌肉猙獰翻卷,血沫外涌,再深一點恐怕連面頰都要被刺穿。

  她徹底毀容了。

  對女兒家而言,無疑于死。

  但對醫生而言,只是輕微外傷,并不難治療。難的是,臉跟其它部位不同。要想不留下疤痕,不變形,卻是一個非常精細的活。

  觀察數息,信天游對婦女講了句“穩住她”,伸出并攏的食中二指,仿佛一柄小劍似的在少女眼皮下畫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鬼畫符”起了作用,幾秒后少女的腦袋猛往下一點,婦女趕緊扶住她肩膀。

  缺乏麻藥,信天游嫌催眠需要營造氛圍,速度太慢。胡亂擺了一個架勢,用神識直接將伊擊暈。

  接著,指揮婦女扳正女兒的身體,托住腦袋微微仰面。他手一抬,掌心憑空出現了一團清水。

  漢子湊攏過來,于絕望中生發出一絲希望。覺得祖墳冒青煙,今日碰到了一位好心腸的仙師。至少,也應該是一個異人。

  信天游先洗干凈少女的臉,再洗干凈自己的雙手。然后輕輕將雙掌覆蓋對方面頰,閉上了眼睛。少頃,渾身有裊裊白氣騰起,如煙似霧。

  男女授受不親,女兒被他摸了臉,以后怎么好嫁人?

  婦女不安地扭頭去看丈夫。

  漢子卻晃晃手指,示意別作聲。作為一家之主,走南闖北,還是有點見識的。曉得書生正施展法術,為女兒療傷。頭頂那道白氣,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了。

  靈氣復蘇,修真盛行。

  底層百姓沒吃過豬肉,也聽說了豬跑路。

  所謂“精為人花,氣為地花,神為天花“,‘三花聚頂’說的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最后聚之于頂,可以萬劫不侵。

  “五氣朝元”指的是心、肝、腎、肺、脾五臟之氣,通過修煉匯通聚合,根據陰陽節氣不同流向腦門天宮的上丹田,雙乳中間的中丹田,臍下一寸三分處的下丹田。

  道藏言,三花聚頂得歸根,五氣朝元通透徹。離不死之身很接近了,也就是傳說中的神仙。

  老百姓哪管這些,只要見到誰呼呼冒氣,就認定了“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其實,那人往往只是一個開光仙師。連通幽法師制造異象行騙,也不困難。

  而信天游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夏天在發髻里藏一塊冰就行。

  眼下,因為太聚精會神,用能量在微觀層面縫合創傷。他的身軀急遽吸收外界的熱量,形成了冷熱水蒸氣交匯。

  一盞茶后,手掌慢慢移開了。

  少女睜開了眼睛,面龐白里透紅,吹彈可破,竟比平日嬌嫩了許多。偌大三條丑陋的傷痕,消失不見了…

  她如夢初醒,一把抱住了母親,嚶嚶哭起來。

  婦女拍打她的脊背,安慰道:

  “傻妮子,好了,好了…”

  漢子則粗聲大氣道:

  “賽兒,你哭什么哭。還不快感謝仙師,救了咱們全家。”

  信天游笑笑,抬手遞過去一面菱花小鏡子,溫和道:

  “你先照一照。”

  泡妞大師吳王孫贈送的一堆女性奢侈品,又排上用場了。兩面菱花小鏡,一面可以讓照鏡子的女人顯得更美,送給馬翠花了。而這一面精巧絕倫,照得人毫纖畢現。

  少女忐忑地一照,“啊”了一聲,捂住自己的臉。隨即又把手掌下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過指縫偷窺。

  一看再看之后,她迅速站起,微微欠身地莊重一福,道:

  “民女唐賽兒,謝謝公子搭救。”

  信天游見她不像一般人那樣誠惶誠恐地下跪,心里歡喜。可總感覺什么地方不對,脫口問道:

  “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再說一遍。“

  這年代,女孩子的閨名哪能隨便吐露,只因對方是恩人才告訴。眼下見他還要自己講一遍,少女的臉蛋騰地紅了。低垂頭,聲音像蚊子叫。

  “賽…兒,唐賽兒。“

  唐賽兒?

  在大明永樂年間揭竿而起,號稱得神人授予飛劍,剪紙為兵的白蓮佛母唐賽兒?

  信天游驚得眼歪嘴斜,“噌”地跳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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