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聽她那么一講,曉得上當了,問道 “啊,你在套我唱出全曲呢…你既然曉得彈,怎么翻來覆去就只曉得唱第一句?”
柳若菲道 “你是仙人,哪知曉凡間事?這是萬年前流傳下的古曲,剛好只用了宮商角徵羽五音,正適合古箏定弦調音。彈箏者個個會唱,卻都唱不全。”
信天游恍然大悟。
古箏的音域也是宮商角徵羽,演奏前往往需要調整琴弦,以確定音準,用《笑傲江湖》最簡單合適不過了。萬年之前是這么干的,萬年之后還是這么干,只是后面的歌詞漸漸失傳。
知道了原因就別特簡單,不知道時簡直摸不著頭腦,越想越神奇。
他笑一笑,把折子推過去,道 “你派出使團,把這個空白折子作為國書呈送給玉君奇,越兵將不敢南下。”
柳若菲的臉上露出了悲戚之色,搖搖頭,道 “我請求你的,不是國事。“
聽她講完,信天游心急火燎跳起來,道 “怎么不早說?我們快去。“
少女瞟了他一眼,道 “你最好,還是收拾一下吧,我馬上叫人來。“
“行…等等…不要叫剛才的五名大媽了。人家多辛苦,守候好多天了。”
一想到這里,信天游就有點忿忿不平。
柳若菲道 “怎么啦?她們挺好的,精通語言文字…”
“怎么精通呀,盡整些二妮吃糖路上瞧,伊燉魚猛起平房,差點沒把我給雷死。這么大的王宮,就沒有另外人了?”
“找不到更老的。”
“啊,什么意思?我一個重傷垂危的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難道,還怕我吃了她們不成?”
“我不是怕你吃了她們,是怕她們吃了你。”
“什么話?亂講。”
信天游沒有轉過彎,跺腳噓道 “切,你就是小氣。”
窈窕身影在門口一閃而沒,嘆息聲傳來。
“唉,女孩子就沒有不小氣的。”
信天游快手快腳,把衣褲鞋襪更換了。
柳國存儲的靈石全部搬入了摘星樓,他這幾天雖然沒吃東西,卻吸入了大量靈氣,從內向外沖刷滌蕩。身體很潔凈,不需要洗澡。
一炷香后,原先的五位大媽魚貫而入,端著臉盆、銅鏡、毛巾、梳子等物。
信天游仰天長嘆,認命了。
但她們的手藝還真不錯,僅僅一盞茶后,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出現在鏡中。
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柳若菲走了進來。
濃妝艷抹被清洗干凈,露出清麗又約含稚氣的面容。看見信神棍屈服于大媽們的魔掌之下,露出吃癟的樣子。很是想笑,笑意卻一閃而逝。
信天游郁悶地問 “整整三天,一點湯藥食物都不喂,就不怕餓死人?”
柳若菲無辜地睜大眼睛,道 “我每天號脈,聽心跳。你身上的烏黑一天天消褪,心跳脈搏越來越強勁。干嘛還要喂東西,萬一吃錯了藥呢?”
信神棍徹底無語,心道,你才吃錯藥呢。
從地底登上一層樓,春蘭等五名劍婢在大廳里迎接。
柳若菲帶著信天游,輕手輕腳上到第二層,親自動手,緩緩推開了一扇門。
一股濃郁的藥香傳出,屋里兩名宮女連忙過來行禮。柳丫頭擺手,示意她們不要說話,把身子讓開。
信天游走了進去。
床上,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姑娘。眼窩深陷,面色蒼白,顴骨突出,青筋暴起,瘦削得驚人。
顯然,柳若菲趁信天游換衣整理的時間上來了一趟,為她凈面梳理了。灰暗嘴唇上顯露出新鮮的一抹淡紅,如夕陽余暉。
那是月圓之夜,在墳山奮不顧身刺了白無常一劍的春花。
信天游還殘留當時的印象,紅蘋果似的圓圓小臉兒。如果不事先說明,真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了。
柳若菲的請求,其實是春花最后的心愿,想看一看信公子。
就這么簡單。
信天游輕輕在床邊繡墩坐下,慢慢拉過春花骨瘦如柴的手腕。渡入一縷能量,閉上眼睛感知。
很涼,很涼,皮膚如同砂紙,脈搏微弱得幾乎沒有。
遲了,太遲了…
她體內,重要器官的生命跡象幾乎消失。燈盡油枯,全靠一股意志力強撐。
除非受傷后,立即服下進化一號。趁著健康細胞還沒有死絕之前搶救,才有恢復可能。
柳若菲把春花安排在靈氣濃郁的摘星樓,用最好的太醫,上最好的醫藥,只不過把衰竭的過程延緩了。
屋內鴉雀無聲,眾人都看著信天游的表情。
氣氛很壓抑,沉重,傷感。
受到了能量刺激,沉睡的春花微微睜開了眼睛,目光卻是渙散的。嘴唇動了動,喃喃自語 “我…我該不是做夢吧…”
服侍她的宮女用手捂住了嘴,柳若菲的眼里蒙上了一層霧氣。
春花的目光終于聚焦到青年臉上,蒼白臉蛋泛起一絲紅暈。手指一顫想抽回,卻沒有力氣。
信天游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腕,能量繼續輸入。
春花直勾勾看著他,臉上露出羞澀。
“信公子,你真的很好看…”
信天游嘴角一咧擠出微笑,故意將空著的左臂抬起彎曲,挺胸收腹,模仿那一晚擺出的健美造型。
春花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瞳孔里的神采卻在飛快流逝,輕輕道 “百看不厭,可是我要走了…好冷呀…你的手真暖和…”
信天游扭頭看了看柳若菲,后者會意,帶領宮女走了出去,輕輕帶關門。
信天游用被子包裹住春花,抱到窗戶前。
燦爛陽光照在蒼白如紙的憔悴面頰上,姑娘微微把頭往他懷里鉆了鉆,呢噥道 “好舒服…”。
她真的很輕,越來越輕,好像沒有分量似的…
再也沒有聲音。
窗外出現了一個虛幻的少女影子,圓圓臉,身材健美,背負長劍,英姿颯爽。
她看著信天游,臉上露出驚奇,歡喜,羞澀。就好像在那個月圓之夜,見到他運劍如龍,光膀子秀肌肉,擺造型…
她張開雙臂向前,卻好像永遠也走不進窗戶里。
在金箭似的陽光中,身影迅速淡化,消失…
她融化在光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