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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骷髏圍山

  初起之時,青袍道士的腳步跌跌撞撞,凌亂蹣跚。身軀傾而復正,斜而不倒。呈現出實足醉態,劍鋒卻奇詭突兀,殺機四伏。

  眾人勉強看得清招式,看得清霍霍劍光里的人影。

  僅僅過了三息,平地浮起兩團白光。

  再過兩息,風雷激蕩。

  坪地上完全看不見人影,看不見寶劍了。

  只見到一個雪亮的光球憑空而生,飛快繞著亭子轉了一圈。

  地面的草葉飛旋而起,載沉載浮,皆成齏粉。

  風聲凌厲,令人膽戰心驚。

  信天游耍了幾招醉劍后,便懶得費神,只顧把記憶里的太極劍、形意劍、玉女劍、達摩劍…一一使將出來。

  雙劍在手,陰陽互補,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揮出。根本不像原來的劍法了,唯快而已。

  但這份快,卻超越了人體極限,一秒揮斬出幾十劍。

  恰似在方圓三米內形成了一個飛旋的劍陣,滴水不能進,片羽不能落,連風都要被切割碎裂…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十幾息之后,伴隨著一聲清吒,信天游繞場了一周,驟然停下,得意洋洋地問:

  “哈哈哈,我劍如何?”

  隨著突然收勢,劍光隱沒。漫天粉塵還在飄浮,在月亮照耀下,泛發出瑩瑩碧芒。

  真可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似江海凝清光。

  坪地邊沿出現了一個寬達三米的圓帶,瘋長過膝的青草野花被整整齊齊修剪成一寸高,恍若鋪出一圈毛茸茸地毯。

  春花秋月癡癡呆呆,非常不淑女地把嘴巴張開,能夠塞進一個小籠包了。

  過去好一會兒,她們腦海里兀自劍光縱橫。萬千劍招倏忽而生,倏忽而逝。變幻莫測,無窮無盡…

  童金汗流浹背。

  作為劍修,追求一劍飛出,千萬里外取大將首級,對近身搏殺的武技委實瞧不上眼。

  然而,見過方才那一陣瘋狂“劍舞”后,他確信三步之內,自己即使有準備,也躲避不開。這條醉漢貼身近戰,將是所有仙師的噩夢。

  柳若菲畢竟是公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沉默了數息,纖纖玉手在面龐前一拂,鼓掌道:“好!”

  信天游歪斜頸子望向她,問道:

  “小妹妹…你怎么手一抹就卸妝了,跟變臉一樣?”

  柳若菲以右手壓左手,平端至左胸前。微微屈膝,莊重地低頭一福,道:

  “柳國公主柳若菲,見過公子。”

  她路上為防備窺破真容,使了一個障眼小幻術。此刻見到青年身手驚人,言語狂猬卻無惡意,覺得再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太沒有禮貌了。

  金枝玉葉屈尊行禮,信天游卻傻兮兮不曉得回揖,疑惑地問:

  “柳國?名字好熟悉,似乎在那里喝過酒的。怎么硬想不起,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他苦惱用指節“梆梆梆”敲腦殼。

  眼下就在柳國,怎么可能不知道?童金和春花秋月均以為青年道士故意譏誚,怒目而視。

  柳若菲倒不覺得,只認為喝糊涂了。笑吟吟揭過話題,解釋道:

  “剛才是一場誤會,多有得罪。我們在山頂布下陣勢,正準備捉拿厲鬼,剛巧公子趕到…”

  “鬼…鬼在哪里?”

  信天游茫然四顧了一陣后,望著柳若菲搖了搖頭,道:

  “你這么漂亮,肯定不是鬼…就算是鬼,只要不害人,我也不會打你…鬼,鬼在哪里?”

  他又望了望春花秋月,提起雙劍擲過去。

  兩女見狀急閃。

  兩把寶劍飛得卻不快,到了坪地邊沿突然一滯,斜斜墜下插入泥土。

  春花秋月趕快拾撿。

  “真沒說錯,果然有鬼。拋物線的軌跡改變了,是受到無形的外力作用…”

  信天游閉上眼睛,向外跨出五步。動作卻越來越緩慢,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喃喃自語:

  “這是屏蔽力場?還是鬼打墻…我就不相信,打不穿它。”

  說完退后一步,目露精光。右胳膊使勁掄了兩圈,曲肘握拳,準備狠狠朝前搗去。

  柳若菲大驚,疾呼:

  “公子請住手,勿急,待我撤掉陣法…”

  信天游聽了后,搖頭晃腦,最后閉上眼睛,像木偶一般僵立不動。

  他太困了,想小憩三分鐘。因為沒有感受到危險與敵意,便只下達了計時指令,未讓軀體進入戰斗模式。

  完美戰士,也不能一直緊繃神經。否則遲早要瘋狂,一張一弛才是王道。

  柳若菲走到坪地角落,念了幾句咒語,正要拔出陣旗。樹林里傳出“咔嚓”一聲巨響,距離山頂不過十幾米。

  緊接著,遠遠近近上百道“咔嚓”聲匯聚成一片。

  夾雜著泥土翻動的聲音,抓撓棺木的聲音,樹枝折斷的聲音,窸窸窣窣爬行的聲音,令人頭皮發炸。

  站立樹梢的童金倒吸一口涼氣,大喊:

  “公主,千萬不要撤掉陣法。春花秋月,趕快上樹來。”

  草地上,羅盤的指針瘋狂轉動。

  山崗上樹木高大,遮天蔽日。林子里密布藤蘿灌草,深邃幽暗。

  此刻,幽暗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白芒,如同一河螢火流動,朝山頂匯集。

  不到一分鐘,上百具骷髏把坪地圍繞得水泄不通。后面還有陸續趕來的,跌跌撞撞跑得很急,張牙舞爪。

  但坪地周圍存在著一堵無形的墻,它們一靠近就畏縮退后。

  柳若菲頗為有趣地看著,毫無懼色,輕輕呼喚:

  “公子,請到亭子這邊來。我有避邪的法器,陰物不敢靠近的。”

  青年卻毫無反應。

  少女見不肯靠攏,氣惱地跺了跺腳。只要陣法不被攻破,呆在里面倒也安全,就隨他去了。

  數百個骷髏僵硬地攢動,寒氣森森,里三層外三層。連林子中間也白花花的一片,全都是。

  令人毛骨悚然,如身處噩夢。

  當骷髏集中得差不多時候,像是接到了某種命令,不再理會坪內兩人,齊刷刷望向三棵樹。

  那三棵樹上,站著三個人。

  春花、秋月抿緊嘴唇,面色蒼白。

  她們平日侍奉公主,出入宮殿,哪里見過這等恐怖的場面?心臟砰砰亂跳,腿肚子發軟,手差點扶不住樹干。

  童金暗暗叫苦,哀嘆糟了,今夜九死一生。

  信天游剛下山時,被董淑敏親一口后,當場就懵了。第一反應竟然是,假如她趁機偷襲,那可不得了。

  這還真不是開玩笑,他是真的那么想。

  后來去白沙城,董淑敏大大咧咧拍了下他的肩膀…(插句題外話,書中每個女孩子都是獨立鮮活的。大家在腦子里過一遍,這樣的舉動,也只有董大小姐才做得出)…信天游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閃電般沉肩出拳,幸好半途收回。

  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他以往的生活只有兩樣,學習,戰斗,都形成標準反應模式了。

  在《天機》那章中,白靈兒給出了微妙暗示。信天游竟然毫無反應,就事論事,根本就沒朝那方面想。

  這樣的人有嗎?真有,至少我少年時就是這樣子的。許多平常的話語,只有當人具備閱歷后,回頭看時才知道話里有話。

  后來被白靈兒逼得沒辦法,在《合作》那章里信天游作了解釋,摘錄如下。

  “淑敏妹妹那么喜歡你,你為什么不喜歡她?”

  “啊,她喜歡我?我好像也喜歡她呀。”

  “你個棒槌,你倆說的喜歡,不是一回事。”

  “我懂了,你說的是男女之情。我接受的精神訓練里,有一項是專門克制情緒的,比方說仇恨,厭惡,愛情…以免影響理智。”

  “哎呀,你不用糊弄我,干脆說白骨觀算了。”

  “不是白骨觀…以愛情為例吧。發現沒,熱戀男女常講一些匪夷所思的蠢話,偏偏自己不覺得。那是因為血清素和腦灰質減少了,注意力、決策力、判斷力等等統統下降。師父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

  “我普渡不了眾生,只能普渡一群人。沒辦法,必須完成任務。因為我自己就是那群人之一,不完成就死翹翹…”

  “別激動,別讓情緒影響判斷…”

  但他經歷紅塵,也一點點發生變化。

  在《桃花幻境》中,精神松動得就很明顯,原文如下:

  懂事之后,情動以前?

  聽到這句話,信天游的腦海里“嗡“一下。

  突然想起,曾有女孩子對自己說“對牛彈琴”;有女孩子說“十九歲就老姑娘了,你娶呀”;有女孩子說“哥哥,你給我戴上”;有女孩子說“我家住城北,十五了”;還有人欲語還休,斜倚桃枝…

  以前覺得,話就是話。現在回頭再看,話里面好像有很多意思…

  綠萼的犧牲,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所以才,“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頭”。

  他開始回想,嘗試珍惜那些被自己忽視的情義。而不是像一個機器人,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去天外”。

  同學在那章發了一個評論,簡直神了,建議都去看看。

  大家有沒有想過,信使為什么要把徒弟訓練成這樣?

  對比一下同為天人弟子的雷震子,信天游更像一具冷冰冰的機器。某些在外人看起來很溫暖的行為,其實更像按照程序作出的選擇。

  那么,不是他有問題,就是他師父不尋常。

  還有,信使可謂通天徹地了,為什么不自己想辦法打通時空,而是把賭注押在徒弟身上?況且徒弟長大了,越來越不聽話。

  他是做不到呢,還是不能做。

  為什么創立《百花殺》,自己卻不練,專逼徒弟練?

  關于后宮這個問題,還是回到白靈兒與信天游的對話。

  “你不要講了,我聽不懂佛門的晦澀用語。只曉得這樣下去,你師父除了你一個徒弟,不會再有徒孫了。”

  “哈,也不是這樣。長期壓抑對身體有害,我只是暫時把精力集中于任務上。師父說,完成任務后,娶一百個老婆都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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