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神女的《封天訣》里,并沒有專論法術。
但在闡述理論時,會附帶法術舉例,其中一個叫做“樊籠”。
她認為,虛無的神識可以影響客觀世界。修煉到極致,甚至超越道藏記載的諸神,達“一念生,而星辰滅”。
理論有點神秘,也有一點悲觀。
也許人世間的多姿多彩,不過是某一位神明夢里的泡影。
凝聚神識成了一個封閉環境,那么其中的一切自然被心念控制。施術人越強大,控制的范圍便越廣,程度越深。
謂之,樊籠。
信天游被冒犯,必須立威。
選擇南星出手,逼迫空虛子降低境界,在二人的周圍悄無聲息布置了。
他敏銳感知到樊籠內的氣場變化,加以催動桃木劍。吩咐南星按照劍上傳來的律動,順勢出劍。
高手之爭,從來沒有完美的防御或者進攻。
空虛子一動,周身氣機立刻出現漏洞。當感應紕漏之后再行動,往往遲了。對方又不是一根木頭,會不停地移動調整。
在這個過程中,舊漏洞消逝,新漏洞又產生,瞬息萬變。
如果不能夠隨機應變,等于緣木求魚。
但樊籠之中,信天游感應變化并催動力場應對,幾乎同時發生。不需要時間,也不需要看對方的動作。
南星順著律動出手,更不需要思考。況且從小練熟了這套劍法,動作一氣呵成,簡單犀利,快捷無倫。
空虛子倒執桃木劍,腳下連踩,身形一瞬間變化了十數次。自然順滑地避開連綿攻勢,仿佛閑庭信步。
孔子去見老子,有一段精彩問答。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老子回答道:
“天地一體,人生自然。人有老少如天地有春秋,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何悲之有?不任自然則本性羈絆,焦慮之情生,利欲留于心,煩惱徒增,如何得逍遙?“
空虛子方才施展的“逍遙步”,正是南海派的得意之作。倘若在平時,早引發馬屁聲四起了。
可對手更加不得了,是“老祖宗“假借一個小孩子出手。
所以,眾人只好尷尬地沉默著,在心里評判。
南星還是嫩了點。
黃河之水本來是堂堂正正的,此番施展暴烈了許多,失去平和之意。許多劍招只使一半就變化了,甚至一擊之中連續變幻。盡管奇詭,卻劍走偏鋒,顯得凌亂輕飄。
反觀太上長老,逍遙步自然而然,不帶一點煙火氣。
雙方的高下,呼之欲出。
然而,就在所有人沒作好心理準備前,場面迅速向一邊傾倒。
南星的出劍越來越快,形成漫天劍雨。如河水決堤泛濫,后浪不停地拍打著前浪,殺氣森森。
出劍絕無虛招,不管對方如何騰挪閃躲,中途也隨之變幻,仿佛未卜先知了。
空虛子失去先機,依仗身法強撐,形勢岌岌可危。
樊籠之中,一切盡在掌控。
信天游不但引導南星捕捉戰機,還把力場波動施加于劍身,一點一點賦予速度增幅。
隨著時間的推移,效果越來越驚人。到后來,已經不是南星舞劍了,而是那把桃木劍拖拽著他飛舞。
猶如萬丈高空墜物,初起不能穿重縞。待呼嘯而至,卻撕裂樓宇,洞穿巖石。
咔嚓…
一截劍尖飛上了天空。
二人交錯而過,南星一把丟掉斷劍。氣喘吁吁,歡呼雀躍道:
“我贏了,我贏了…”
最后這一節,小屁孩一招“舉火燎天”直取面門。
空虛子無從閃避,本能地彈指將劍叩斷。按正常比試,算贏了。可被迫顯露強橫功力后,應當是輸了。
眾人面面相覷。
風聲呼呼,濤聲嘩嘩。
夾雜著南星猶帶童音的咯咯笑聲,顯得格外清脆。
空虛子仰面望天,百思不得其解。
南星出劍的速度怎如此快,專奔瞬息產生的漏洞而去?若說“仙人”傳音入密指點了,可他根本沒有反應調整的時間。再說,比劍之初感覺環境異常,現在釋放境界后又毫無所察,忒奇怪了。
“南星,回去。”
霧中傳出了威嚴的聲音,隨即一物飛出。
那玩意,是剩下的另外半截山藥。小孩子經過一風驟雨般搶攻,體力與真氣損耗巨大,需要獎勵一下。
南星蹦回精英弟子的前排站立,團團轉一圈扮了個鬼臉。嘴巴故意嚼得嘰呱響,饞得周圍人直流口水。
嘖嘖,那仙藥截面晶瑩,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靈氣。長得可真像山藥,吃了以后絕對大補。
空虛子不作聲,人群沉默。
信天游卻不給這些人留下思考的時間,想得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云在青天水在瓶,萬里青天無片云。一念忽回腔子里,依舊瘦骨倚床繩…”
用幾句偈語拋磚引玉之后,他直接把煉神、煉氣口訣拋了出去。
切,愛誰誰!
癲道人是道門的集大成者,可惜太懶,沒有認真扶持傳人。
無上真人聰穎,在大懶鬼東一鋤頭西一棒子的傳授下,居然也開創出種種應用手段,堪稱奇跡。
但理論缺失的硬傷,卻不是小竅門可以彌補,弄得傳人苦不堪言。比方說,甲處明白,乙處也曉得。可怎么從甲跳到乙,為什么如此?
一頭霧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導致整個理論體系停滯,不能創新,很難衍生出其它法門。
常常被詬病剽竊別派,那也是被逼得沒辦法。
八百年間,許多卓越之士想填補空白,但如何能夠超越癲道人?他們窮經皓首,僅僅完成了一點點拾漏補缺,往往還似是而非。
兩篇攏共六百多字的法訣空降,港口的氣氛猶如文火煲湯。漸漸升溫冒氣泡,最終鼎沸了。
頭幾句墜地,雜役弟子聽到了無動于衷。精英弟子則一愣,感覺跟本教的絕密心法好生相似。
長老們神情一凝,空虛子身軀一僵,都石化成了雕像。
待連續六七句拋出后,下邊木呆呆的眾人突然醒悟,展開行動。
南望搶上前幾步,拔出一柄短劍蹲下刻起字來。連未來掌門人的莊重儀態也不顧忌了,丟往爪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