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兩天,在忙亂中度過,信天游儼然成為了玉笥島神靈。謝絕里正安排,住進了烏龍寨。
海島缺乏捕魚的工具,少肉食。島民害怕食人魚和蛟龍,不敢輕易下水。
那條蛟龍長逾百丈,吞云吐霧。每年總有幾次浮出海面,與一只虎鯨一條章魚廝殺得天魂地暗,日月無光。
信天游用半天時間,撈起幾百斤生猛海鮮。對一些千斤大魚,百斤海龜,就沒有去碰。人家長這么大不容易,快通靈了。
僧多粥少,不夠分配。
一番合計后,命令匪徒捕殺了幾十只大老鼠。把內臟皮毛血液用一張舊羊皮包裹,潛入泊放木排的水灣。至于細嫩的老鼠肉,當然大快了眾匪朵頤。
島民們大開眼界。
信天游挾帶羊皮包裹潛下水后,一群群魚兒瘋狂游來,海面像燒開的粥一樣翻騰。
過了一炷香工夫,巨大的白鯊劈波斬浪,突然逼進水灣。頓時,魚群驚嚇得不要命地朝岸上蹦,被眾匪用棍子敲暈,撿入麻袋。有的魚甚至粗過腰身,少不了幾個人聯手才能制服。
后來人手不夠用了,麻袋也不夠用了,島中的青壯便抄家伙幫忙。
小孩子不顧大人呵斥,用樹枝撥弄散落進草叢的魚兒。
它們大頭小身子,顏色艷麗,蹦跶得極歡。兇悍地一齜牙咧嘴,往往嚇得孩子們轟然退后,過一會兒再小心翼翼接近。
熱鬧持續半個時辰,足足收獲了五千多斤魚,無人不笑顏逐開。
三個村落將近三百人口,每天總有不少尋到山寨參拜。甚至帶上襁褓中的嬰兒,希望“神人”撫頂賜福。
令人望而生畏的烏龍寨,成為了熱熱鬧鬧的朝圣之所。
信天游苦笑。
尼瑪,在華國當長工,又當國師,在這兒也是,端的命苦。
“官兵”每三個月一次的巡島,其中一項重要任務是檢查幼兒資質。接走資質絕佳者,并給島民降下賞賜。
從這個角度看,“朝廷”好像也不壞。
待到夜深,全島會陸續響起哭嚎嘶吼,此起彼伏。
如同十八層地獄,極其陰森。
信天游在夜間游走,見到一個個人毫無表情,動作僵硬。或禹禹獨行,或繞樹轉圈。呼之不應,觸之也不理。
用島上的話講,是患了離魂癥。家家戶戶在睡覺時一定要頂好門窗,每年總有幾個一不小心踏進海,淹死了。
信天游卻明白,這是夢游,集體夢游!
在他支持下,王虎成為山寨之主,向島民歸還搶來東西。并將匪徒分成幾組,打漁的打漁,采果的采果,開荒的開荒。
烏龍寨,轉變成了一個新村落。
信天游卻不敢隨便出寨子。
擺脫王虎執意安排的隨從很容易,可島民們見到他就跪,叫人情何以堪!
尤其那些七老八十,老眼昏花的,連方向都搞不清,卻聽見聲音都要跪,怎么勸也不行。
沒辦法,只好祭出殺手锏。叫小匪挨家挨戶宣布,下跪者不再分魚肉,勉強剎住了這股歪風邪氣。
自從玉瓊花夢想成真,島民對玉娘子一家刮目相看。
她們以前外出勞做,都是低頭順著墻根走,生怕別人瞧見。
其實這些貴胄之后,情況彼此彼此,偏偏拉不下昔日臉面。覺得淪落到和仆傭一起耕作,羞死先人了。
島上都是有罪之人。
夜朗王仁慈,沒有把他們斬盡殺絕,而是流放到偏遠海島。但經歷嚴酷黑暗的牢獄之災,全比較健忘。
很多往事,需要“官兵”提醒才能想起。記憶中那些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日子,全是道聽途說。仿佛畫本里的故事,遙不可及。
現在,林四娘有事沒事都喜歡四處走。高昂著頭,雄赳赳好像一只才下完蛋的母雞。
曾經愛理不理的鄉鄰,爭先恐后送來海鮮和糧食。為了爭取幫她家開荒種地的權力,甚至吵得面紅耳赤,拳腳相向。
默默戰死的玉樹,無人問津。
也有少數人避開烏龍寨和玉家,冷笑道:
“島是朝廷的島,人是朝廷的囚犯。待信天游走了,飛龍將軍巡島,不知道多少人頭要落地。”
玉娘子覺得,女兒癡心苦等到了夢里情郎,是天意。可他怎么連人影都不見,什么時候提親?
第三天午后,借著樹蔭遮擋,在荒廢的菜園子拔草。
她舍不得讓寶貝女兒干活,生怕曬黑了。抹汗時,遠遠望見一個人朝自家尋來,赫然正是信天游,身后綴著兩名匪徒。
進了村寨,三三兩兩的島民們涌到了門口。他們被烏龍寨反復恐嚇,不敢跪拜,只是拄著鋤頭鐵鍬觀看。
偶爾有小孩子不懂事地跑到了路上,好奇盯著新來的客人,被爹媽一把扯回去。
玉娘子“哎呦”一聲輕叫,趕快丟掉手中雜草,三步并作兩步進屋。
“小妮子,快點燒茶,客人來了。”
“大熱天,誰來了呀…娘也真是,慌里慌張的!”
玉玲瓏懶洋洋打著哈欠,從床上支起身子,順手抓起一把牛角小梳。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到姐姐身旁,抓住肩膀搖晃,竊竊道:
“姐,肯定是他來了。”
玉瓊花坐在床邊,望著手中快繡好的鴛鴦,面龐騰地飛起兩朵紅云,不作聲。
玉娘子進灶屋麻利洗完手,擦干凈臉,出來便見到少年郎躊躇立于籬笆外。
“哎呦,信公子,真是稀客。玲瓏,快點泡茶。”
玉玲瓏在里屋撇了撇嘴,硬是不動,咯咯笑著去推姐姐。
信天游忐忑上了臺階,踏入簡陋堂屋。只見三面墻壁都是竹片樹枝糊上泥土,只一面用石塊壘成。
島上人家,一般用石塊、竹子建屋。甚至在山中松軟處挖出洞窟,倒也冬暖夏涼。
門簾一掀,玉瓊花端一個描金漆盤走了出來。盤上擱著一個精致茶杯,杯中一盞清水。
“公子,先飲一杯清水消消炎氣,人家去燒茶了。”
信天游捧過茶杯,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想起了江心島上,法海譏笑的話。
“剛才還是我呀我的,轉眼變成小女子,現在就人家人家了…”
從烏代口中,得知孫休、王虎、端木老道、玉娘子、玉玲瓏、玉海花等,都是番州月夜一戰之后,被捉拿上島。
海狗幫與海沙幫的一次普通賭斗,結果被融體圣人偷襲。演變成了南星重傷墮境,長老江松子殞命,番州外門幾乎被團滅。
他能夠想象,南海派是何等震怒。不管有罪沒罪,先把涉及此案的人統統抓起來。
但怎么也想象不出,本該呆在白沙王城保護華夫人的玉瓊花,居然會與自己同一時間踏入番州,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