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兒嚇得渾身一哆嗦,慌忙用袖子擦干凈眼淚,顫聲道:
“沒,沒什么…”
閻婆道:
“九兒,你的聲音干嘛發抖?奇怪…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我…哪,哪里是哭了…死婆子,再不走開,我就再也不幫你們迷惑人了!”
“不對,一點動靜都沒有。”
王九兒悚然一驚,連忙用脊背把床鋪頂得吱呀亂響,嬌喘道:
“哪,哪里沒有動靜了…死婆子,快走!”
閻老太婆聞言,桀桀怪笑著走遠,嘟囔道:
“利索點,快點渡口陰氣把人迷暈了,外面還等著上大菜的…哼,浪蹄子。平日里裝玉潔冰清,碰著一個模樣周正又龍精虎猛的,還真準備洞房呀?”
信天游笑笑,女子的臉龐倏忽間變得通紅。
都挺尷尬。
耳中聽到閻婆走遠了,王九兒趕緊爬起,道:
“公子,事不宜遲。請速速離開,走后門,腳下須放輕點…”
信天游巋然不動,問:
“我不走…我如果走了,你怎么辦?”
王九兒第一次聽到如此溫暖的關懷,淚珠在眼眶里直打轉,焦急道:
“公子,你必須走,那些鬼已經在催促上菜了。”
信天游干脆大馬金刀地坐下,繼續問:
“你的姐妹和弟弟呢?”
王九兒去拉他的袖子,道:
“她們沒資格坐宴席,和一些游魂散蕩在周邊的。要等到上大菜,那些鬼爭搶的時候,才能趁混亂離開。“
少年詫異地問:
“上大菜,上什么大菜?”
王九兒只是一個靈體,如何能夠扯得動少年?松開手氣惱地跺了跺腳,道:
“就是你。”
信天游瞪大了眼睛,愕然指向自己,反問:
“我是一道菜?”
少女點點頭,竟“噗嗤”笑了,可不是咋地!
少年氣極,道:
“哼,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它們把我當菜,我還把它們當野味,正合計怎么吃才衛生呢。王九兒,你幫下忙,把外面的鬼一個個引到房間里來…”
少女急了,道:
“公子,千萬使不得…其它的鬼好對付,唯獨閻婆、大舅哥、三叔公、財主公婆,都是兩百年老鬼。老太爺更是超過三百年的厲鬼,妄圖修成鬼仙…”
信天游笑了,道:
“不必擔心,你就照我說的做。我不是怕他們來,是怕他們逃跑。”
“可是,公子…你就算滅了它們,還有一個最厲害的‘大將軍’呢,連真人都不敢招惹。這里所有的鬼,其實是它的仆人。”
“切,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先滅了眼前的,再考慮今后的。”
閻婆走回前坪,大舅哥瞪圓了怪眼問:
“什么情況?”
老太婆悶下一口小酒,哼道:
“你這夯貨,呷什么干醋?人家春心蕩漾,見少年郎俊俏,一時舍不得迷暈。你五大三粗的,誰喜歡?啥時候送點血食給老身,就幫忙做一個媒。”
大舅哥氣得擰巴拳頭,作聲不得。
不一會兒,新房的門栓撥響。回頭望見王九兒摘除了鳳冠,只穿著霞帔與鴛鴦襖露出半個身子,羞羞怯怯怯地呼喚。
“閻婆,快來則個…”
宴席上,狼吞虎咽的眾鬼頓時安靜。
上席的幾個老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古怪。
似乎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爺陰森森睜開了眼睛,寒芒一閃。
三叔公摸了摸花白短須,沉吟道:
“莫不是,又碰到了一個難對付的,像上次那個茅山弟子…”
大舅哥霍地站起,請纓道:“我去!”
閻婆吐出一根雞骨頭,啐道:
“呸,你去,你去個屁!萬一嚇得書生靈魂脫了殼,吃起來可就沒味道了。老身好不容易拘來個極品,大將軍還等著喝血呢。九兒又沒有呼救,想必沒什么大事。我先去瞧瞧,想必是她少不更事…”
閻老太婆走后,眾鬼又喧嘩起來。劃拳斗酒,啃咬得嘰嘰呱呱響,涎水長流。
不消半盞茶工夫,閻婆沒回轉,媚娘又跑出來輕輕地喚。
主家婆,來一個…
財主婆扭動著肥碩腰身,屁顛屁顛跑去了,照例不歸。
過了一會兒,媚娘又喊,請主家公來一個…
主家公傲然一撣袍子的下擺,施施然去了,依舊有去無回。
其它各桌沒啥反應,主桌卻少了一半人,冷冷清清。三叔公嚼完幾砣肉,喝光兩杯酒后,放下了筷子,疑惑道:
“不對呀…怎么四只鬼按不住一個俗人,偏偏還不發出一點聲響?”
大舅哥冷哼一聲,道:
“說不定他們幾個早就串通好了,想吃獨食,只留下一點兒殘渣給咱們。”
三叔公望向老太爺,道:
“有太爺在此,偷偷吃獨食決計不敢。何況那少年的血,是要趁熱奉獻給大將軍的。但這件事,端的不合情理。”
正說著,王九兒倚門露出半張嬌美的面容,輕啟朱唇。
“大舅哥,麻煩來一個嘛…”
這線柔弱嬌媚之聲,此際比仙師的拘魂魔音還可怕。
三鬼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大舅哥嚇得一顫,手里的雞腿掉落。磨磨蹭蹭立起來后,魁梧身軀瑟瑟發抖,竟然邁不開腿腳了。
其它的鬼也安靜下來,前坪落針可聞。
龍頭拐杖重重一頓,嗡一聲仿佛悶雷滾過,地面顫抖。
老太爺慢慢站起,喝道:
“別吃了,都跟著去瞧瞧。今天就算來了一個化丹仙師,也要將他撕碎了。否則我等必被鎮壓,永世不得超生。”
一群鬼亂哄哄涌過二道門,從前坪進了后院,聚集在新房的門前。
有的模樣不變,有的卻呈現出青面獠牙形狀,張開血盆巨口。
三叔公與大舅哥面露猙獰,杵在最前方。
老太爺則柱著龍頭拐杖站立于二道門處,好像督戰一般,目光陰沉。
三叔公先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王九兒”,新房內沒有一丁點聲音回答。再喊了兩聲“閻婆、主家公”,依舊死氣沉沉。
眾鬼蠕動起來,桀桀磨牙,聚集得更緊了。
有的拖菜刀,有的擎漁叉,有的舉長槍…想必是生前的慣用器物。那些什么都沒拿的,抓起了半截板磚。
書生精神飽滿,氣血旺盛。趁亂多吸點精氣,多咬幾口血肉,可比舔老太爺、三叔公等大鬼牙縫中漏出的湯汁強。
令群鬼膽寒的一幕,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