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牧之吃了癟,姿態愈發恭敬。
還能怎么樣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凡人在仙家眼中,就是牛羊。而他們,則自詡為上蒼的牧羊人。
華國屬于瀟水劍派的道場,大長老連君王都可以一言而廢,何況一個小小的密偵司統領?別看眼下的王黨、后黨之爭搞得這么復雜,那只是道門受到了“王族不亡,華國不滅”的諾言限制。真要插手,誰又能奈何?
清風子輕聲道:
“…白鶴的內丹被取走了,我們感應不到任何氣息。說明兇徒已經離開了,也許當場吞下了鶴丹。但內丹必須經過繁復的處理才可服用,否則要中毒,甚至爆體而亡,非大神通者不能為之。還有一種可能,假如兇徒如果沒離開,用空間法器將鶴丹攝入,混入人群或者藏匿起來…你根據現場的情況,判斷一下。“
在一分鐘內殺鶴取丹,又在重重封鎖之下離開。那少年好快的手腳,好凌厲的手段!
章牧之暗暗咋舌,道:
“遵命。“
四面仔細看了一圈,走向左前方一棵老桃樹。歪斜的樹干足有合抱粗,樹冠卻折斷了,根部的土壤拱起。
理應就是少年用雙腿盤絞,不讓被白鶴的沖勢帶上天的那一棵了。
果然,從樹干頂部找到了一條寸許長的碎布,好幾根絲線。
章牧之道:
“大長老,國師,請看…兇徒穿的是粗麻衣。“
二人望了過來,周無羊目露厲芒。
所謂一錦二綾三綢四緞五麻六土,最低等的麻布與土布,歷來只有販夫走卒才用。一個強者,即使不用天蠶絲做成法衣,也不至于穿粗布。
“章某覺得,兇徒既然悄無聲息潛伏桃李林,又在園外密不透風的監視之下憑空消失,換衣偽裝沒必要。即使要換,也不能換麻衣,連宴會的侍者都不穿,太扎眼。說明他喜歡粗布,這就是平日穿戴,以下等平民的身份示眾。
“鶴頸被斬斷,腹部被剖開,說明兇徒手執一柄神兵。戰斗激烈,花林密集。看,這里的桃枝李枝折斷了不少,斷裂處卻很粗糙,沒有一根是被削斷的。說明兵刃并不長,類似于短劍。方能做到如此靈活,波及范圍又不大…”
說到這里,章牧之頓了頓。
昨天收到了諜子密報,城隍廟擂臺的最后一天下午,一名叫“信天游”的少公子出現在珍寶閣,打傷了近百武者。速度奇快,力氣奇大,懷揣了一柄像短劍又像解食刀的神兵。
答案呼之欲出,密偵司統領卻轉換了話題。
“情況應是兇徒潛伏桃林欲行不軌,三十年前也發生過這樣事。曾國春試高中的一百學子,宴會上被疑是夏國派出的高手下毒謀害,導致人才出現斷層。十五年后,夏國派兵輕松侵奪了曾國兩郡。
“眾學子剛被迷倒,白鶴便從天而降,奮勇護衛,不幸罹難…隨后國師與大長老趕到,兇徒自知不敵,倉惶逃竄。參加桃李宴的每一個人,都登記在案,根底清白,是無法假冒隱藏的。至于他是如何離開的,眼下天色已晚,須等明日仔細勘驗…“
周無羊開口了,聲浪激蕩如洪鐘大呂。章牧之距離太近,竟有點經受不住。
圣胎真人返璞歸真,完全可以收斂法力氣場,表現得與常人無異。此刻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修為,是一種宣戰。殺白鶴,就是赤裸裸打他的臉!
“不要查了,封鎖消息。一炷香之后,焚了桃李園。十天之內,我定要親手揪出此獠。令他形神俱滅,不得超生。“
俗世公門,怎么追查得了化丹仙師?只會令消息擴散,嚴重損害瀟水劍派與他無羊真人的威信。焚燒了桃李園,一是不讓道門靈禽淪為凡人的盤中餐,二是這座園子的存在,將反復提醒人們今日之事,不如一把火燒了干凈。
章牧之腹誹不已,臉上卻不敢露出異色。
直娘賊,怎封鎖得住消息?幾十萬雙眼睛瞧著白鶴撲落,卻不見它飛起。為了給你的鶴陪葬,就要毀掉我華國幾百年的王族園林?
“大長老,可否只燒了后花園?“
周無羊瞪眼道:
“叫你燒整座園子,你就燒,休要啰嗦。事后扒了圍墻,夷為平地。“
密偵司統領恭謹地拱手,應道:
“是,遵命。一炷香之后開始焚園,明日就開始扒墻。“
三人走出樹林,周無羊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了酒桌旁的一名青年身上。全場一百多人,唯獨他穿著麻布衣衫,是學子中年齡最大的。
而章牧之則發現,董舒赫然斜躺在一張方桌旁的草皮上,手里還抓著一個酒壇子,驚訝不已。
早知道對方在欽天監做臨時雜役,出現于此地不奇怪。可是,假如將現場所有人全部恢復成倒下前的正常姿勢,至少八成望向了董舒。
天,他當時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