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城市,城指圍墻,市是集市。
人們都起得挺早,在七點半的鬧市街頭,行醫賣藥的、箍桶的、掌鞋的、補角冠的、修扇子的、淘井的…聚成了一堆一堆。
早點攤子一溜一溜,有人蹲在街邊一手大餅一手豆漿,吃得正歡。穿戴整齊的人則圍坐在小店里,就著茶與糕點,邊吃邊聊。神情興奮,詭秘。見有陌生人靠近,馬上又閉嘴。
乖乖,昨天可了不得!
上午,金身羅漢降臨,放言誅殺后黨。下午,城隍廟擂臺,羅漢弟子真把白沙府尹郝仇干掉了,順手打傷了周王子。
老百姓對王黨后黨之爭,誰當大王,其實不是很關心,只要有一碗飽飯吃就好。但近幾年王城三虎囂張跋扈,禍害人厲害,民意便漸漸偏向了王黨。
周媚難道頭發長,見識短,任由三虎胡作非為?
信天游覺得,非也。
她正式接觸朝政,是天啟病后的這三年。必須迅速區分誰是自己的擁護者,誰是反對派。由三虎去試一試,最好不過。凡是要制裁三虎的就是反對者,袒護的就是自己人。至于民意?哼,她有大軍在手,有周國、瀟水劍派的支持,并不重要。
天啟王,也并不像民間認為的那么窩囊。
王族無后,最佳歸屬是和平并入周國。雖然瀟水劍派偏袒周國,但若非它約束,周國早就滅華幾十遍。
國無義戰,誰叫你太弱小?
到了欽天監門口,人頭密密麻麻。百十個差役賣力地維護秩序,將閑雜人等隔離在道路兩旁。一條長龍赫然延伸出三百多米,彎彎曲曲跨越了兩條街,足有上千人。一條短龍疏松些,只有五十米長,正是那些高價買了號牌的考生。
大部分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十歲左右的半大小子與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也不鮮見。
有錢人不在乎三十兩銀子,自然也用不著起一個大早親自排隊。逍遙侯府的兩名仆人凌晨四點鐘趕過來,也只排在了三十四、五的位置。見到董小姐與董少爺帶著一名跟班兩名丫鬟過來,忙舉起手喊。
信天游與董淑敏走過去,替換了二人。
約莫過了兩三分鐘,五位錦衣公子大搖大擺走到隊伍的最前端,喝道:“都給爺退后點!”
排在首位的少年急了,喊道:
“你們一來就插隊,憑什么?我爹三更半夜就趕過來了,才排了第一。“
“憑什么?“一位公子冷笑道:”就憑我們五個,是本次欽點的恩生。小子,趕快退后,不然老大耳刮子打你。“
差役們聞聲往這邊看了看,卻沒有吱聲。
所謂恩生,即華國的官派名額,可以直接進入瀟水劍派修行。三年前,董淑敏的測試成績實在太糟糕了。華夫人向天啟王請求名額沒被允許,還曾生氣過。這一次天啟昏迷,名額自然由周媚指定,全是后黨一派高官的子弟。
恩生是無條件錄取的,靈根測試只作為一個參考。這五人連號牌都沒有買,卻要大刺刺先進入,道理很簡單。和你們這些平頭百姓擠在一起排隊,爺丟不起這人!
打頭的少年挺倔,道:
“先來后到,天經地義。我爹半夜就趕過來,熬了一宿…”
隊伍聒噪起來,小心翼翼的議論聲飄出。
“喂,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這誰呀,好霸道…”
“好像是武威侯府的小侯爺。“
“噓,小點聲。”
另外一條長龍卻沒有人吱聲,扭頭朝這邊看。他們沒錢購買三十兩銀子一塊的號牌,必須等這一百人測試完才輪到自己,幸災樂禍瞧熱鬧。
見到前面的董淑敏身子一晃,手按向劍柄,信天游連忙說道:
“你別動,讓他們先進去也只多等三分鐘,沒關系的!”
倘若在往日,信天游恨不得自己沖上去把五只找死的肉雞胖揍一頓,哪里會勸阻?但今日不同,他好不容易才落實了“董舒”這個文弱小書生的正式身份,一動手就前功盡棄。
另外,盡管五位錦衣公子里有四名普通凡人,被簇擁的那一位十八九歲青年卻壯得像條牛犢,赫然達到了凝罡九重境。董小姐絕非對手,打抱不平豈不是找抽?
“道理?爺的拳頭就是道理!”
“牛犢子“猛地一推首位少年。
一陣稀里嘩啦,夾雜數聲哎呦慘叫,隊伍前方頓時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十幾個。
青年冷笑著叉腿而立,輕蔑地掃視人龍。
武威侯乃開光七重境強者,堂堂的華國軍神,上朝可以不跪華王。怎料,二子紹雄昨天下午在珍寶閣被四水幫主童三擺了一道,當場暈厥抽搐,面子丟盡。
而且那童三做事簡直不要太明顯,拍賣得手之后便簇擁“逍遙子”沿朱雀大街直到王宮,當眾把靈晶交給禁衛統領鐵四。這不等于陰了你之后,還牛皮哄哄顯擺,噼里啪啦打臉?
青年乃武威侯第三子紹威,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作。這幫草民竟然敢觸霉頭,可就怪不得他了。
“紹威,你還要不要臉?”
董淑敏按捺不住,厲聲叱咤,越眾而出。
現場為之一靜,少頃,一位錦衣公子哈哈大笑,指向少女道: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棲云郡董小姐。你們知道不,董小姐三年前就參加了春試,創造了一個咱們華國空前絕后的紀錄。五門總分,才160分。嘖嘖嘖,真是稀罕呀…”
此言一出,頓時所有的目光都“唰”地投過來了。連前面倒下的十幾個人也一邊瑟縮后退,一邊扭頭回望。
五門總分才160分,意味著平均分才40。屬于靈根比一般人差了許多,卻還沒到蠢笨地步。關鍵在于,那些比較差的人要不沒條件,要不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會參加春試。
這便讓董淑敏創造出了一個比較尷尬的紀錄。
天啟王之所以不肯動用官派名額,是估計她以這樣資質的進瀟水劍派,更受打擊。反正修行不出啥名堂,還不如在家好好陪陪父母。
幾名錦衣公子笑得前仰后合,裝模作樣拱手,道:
“久仰,久仰…董小姐打棲云郡無敵手,英明神武,以后可要照應小弟…”
一個道:
“照應個屁,她連瀟水劍派的門都進不去。呵呵,好大一張臉,還敢罵咱們!”
另一個接話。
“唉,蠢成這樣本來不是她的錯。可蠢成這樣還敢大搖大擺出門,公然參加春試,叫我們這些聰明人情何以堪?一旦別國知道了,會以為我華國考生都是此等低劣貨色,丟人呀!”
還有人道:
“她娘的,我要蠢成這樣,干脆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紹威狠狠朝地面“呸”了一口,冷哼道:
“隨便牽一頭母豬過來測試靈根,得分恐怕也比她高!”
假如面對華文,真不敢辱罵。不管打不打得過,王黨都要把他撕成碎片。但面對董淑敏,就沒這個顧忌了。逍遙侯府被王黨擺了一道,正好可以拿她出氣。
華夫人下嫁董仲后,其女兒董淑敏盡管具備華氏血脈,但不屬于王族人了。以前有天啟王罩著,誰也不敢得罪。現在天啟倒了,誰還懼怕她?董郡守雖然是封疆大吏,級別卻比武威侯差了不少。
官場陰損,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蠅營狗茍。即使吃了啞巴虧,也極少在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只是背后動刀子。
紈绔就沒有這層顧忌,搞了再說。
董淑敏氣沖上頂,面罩寒霜,摘下了腰間寶劍。
拔劍就意味著要當街殺人了,性質很嚴重,她是準備連劍帶鞘作棍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