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句“公子爺”,屋子里“嗡”一聲,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公子本來專指諸侯之子,后來用濫了。
連遠古時期大名鼎鼎的戰國四公子,也只有信陵君和平原君名副其實。春申君根本不是宗室,孟嘗君實際上是公孫而非公子。
不過,盡管用濫了,也不是啥阿貓阿狗都能夠被尊稱一聲“公子”。要不財雄勢大,要不就是讀書人。
當然,年輕是必須的。
五六十歲的老公子只會讓人笑掉牙,成了羞臊話。同樣道理,七八十歲的老王子只會讓人覺得可憐,而不是威風。
少年的面龐微黑,衣衫又土又糙,連做小廝恐怕都是經常在太陽底下跑腿的最低級那種。他若是公子,自家豈不成了相國?
但“公子”之后,再加上了一個“爺”字,非比尋常,意味深長…沒看到,平日為虎作倀的幾個捕快,機智地板起了面孔。
對方恐怕不是吃素的,而是扮豬吃老虎的…
李化見捕快們不理睬自己打招呼,眨巴眼睛,愣住了。
媽的,太陽打從西邊出。幾個巡街的小嘍啰吃了豹子膽,敢跟本公子甩臉色。
再一瞅趙甲,也不認識,可衣裳質地卻很考究,是高級貨。郡城中,誰家的奴仆能讓捕快屁顛屁顛跟著?
門口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小天,你瞎跑什么,也不陪我們逛一逛街。”
李化的面孔劇變,想起了一位令他聞風喪膽,慶幸沒資格入人家法眼的“女俠”。
五個人走了進來。
董淑敏、馬翠花快步在前,小香、小蘭緊緊跟隨,五步之外還吊著一個東張西望的老頭兒馬空。
“嘻,這里居然有個賭場…什么味,難聞死了。”
董小姐的腳下略一躊躇,小香小蘭立刻像小燕子一般飛跑,旁若無人地把剩余的幾扇窗戶捅開,讓空氣流通。
一名腦子不太靈光的壯漢想在主子面前表現,一邊咋咋呼呼嚷“喂,喂…干嘛?”,一邊橫著膀子去拖小香。冷不防旁邊的捕快一個箭步跨出,一肘擊打在他胸膛。
那條壯漢痛得躬起腰撫摸胸口,翻眼皮上覷,結結巴巴道:“王,王哥,你不認得我啦?前幾天還請你吃過飯的…”
王捕快一聽急眼了,劈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搧過去,罵道:
“休要胡說八道,誰認得你這王八蛋!”
其他看場子的壯漢見了,再蠢也感覺出事情不太美妙,嚇得小鵪鶉似的踮起腳尖,默默朝人堆里蹭。偏偏那些賭客今日的膽子特肥,一把將他們搡開。
議論聲小心翼翼飄出。
“誰家小姐呀,這么威風?”
“郡城除了董小姐…”
“嘖嘖,俠肝義膽,國色天香,巾幗不讓須眉…”
“嘿嘿,今兒個開眼界,有好戲瞧了…”
李化見此一幕,腦瓜里“嗡嗡”亂響,青白的面皮驟然蒼白,嘴皮子直哆嗦。
“天游,你沒事吧?”
馬翠花一溜小跑過去。
“我能有啥事…翠花姐,你這身衣裳真好看。”
信天游微微一笑,心想,郡城真是一個神奇地方。馬翠花才呆兩天就變文雅了,“天游天游”地喊。再呆兩天,會不會吟出詩來?
“是董小姐叫人訂做的,給你也弄了好幾套。噫,她人呢?”
馬翠花轉過身子,只見人群夾道中,董淑敏儀態端方,目不斜視。一步才邁出半尺多點,生怕踩死螞蟻,急死個人了。
待款款行至二人面前,她微微一福,輕啟朱唇,道:
“信公子…”
信天游嚇得一哆嗦,趕緊打住話頭,問:
“你是不是感覺不舒服,發燒了?不對呀…進化一號不應該產生這么大的副作用,連說話都不清白了…”
“你才不清白呢!”
董淑敏柳眉一豎,氣哼哼道:
“還不是爹要我客氣點,不準小天小天的亂叫…喂,小天,這是怎么回事?好大一攤血,地上還綁著一個大活人,賭場改黑店了?”
見董小姐恢復正常,信天游松了一口氣,把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董淑敏一聽兩眼放光,湊近咬耳朵。
“嘻嘻,你還有這本事?王城有個樂游坊,咱們去贏它幾十萬兩…”
信天游無可奈何道:
“注意重點,先把這里的事情了結。”
“對對對,重點…姓李的,好大狗膽。”
董淑敏手按劍柄,杏眼圓睜,大有一言不合就開砍的架勢。
李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今兒出門不看黃歷。強作鎮定深施一禮,上半身幾乎與賭桌平行了,低聲下氣道:
“李某實在不曉得,信公子是郡守府的貴賓。誤會了,請董小姐見諒…其實,李某早覺得‘豹子通殺’不公平,當然算賭場輸。除了賠付三十二兩外,特備下紋銀一千兩賠罪。今晚在醉仙樓擺三桌接風洗塵,希望信公子不嫌棄…”
像他這樣的紈绔子弟,基本上都是成年人了,為什么懼怕董小姐這樣一個少女?
除了人家勢力大武功高,關鍵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計后果,不怕捅破天。殺人好像還沒聽說,但被她打傷的紈绔,都能從南城門排到歸化寺了。
況且,董小姐身份特殊,誰敢沖撞?她打你可以,你打她就不行。
而民間又最歡迎這樣的義舉,經常敲鑼打鼓感謝。
董郡守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除了女兒確實占理外,他就是想管,也未必管得了。
棲云城內,身份最尊貴的不是鎮南將軍,也不是郡守,而是董夫人。
“哼,開賭場的真有錢,出手就是一千兩,我一個月的例銀也才五兩…小天,你說怎么搞?我爹昨天交代了,只要是你說的,就必須不折不扣照辦。”
董淑敏望向信天游。
眾人一聽,簡直不敢相信。
搞了半天,連大名鼎鼎的董小姐都不是話事人,唯少年的馬首是瞻。莫非他是一國王子,又或者真人子弟,游戲風塵?
李化哈著腰,心里叫起了撞天屈。
直娘賊,這么大來頭還穿得破破爛爛,拿著一塊銅板調戲俺們市井小賭場,不帶這么欺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