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陽氣萌動,春雷炸響,一年的耕種由此開始。
民間釀春酒,撒灰熏蟲,相互贈送裝滿谷物瓜果種子的青布袋。朝廷舉辦各種宴會或者儀式,大王親自下田,以勸農桑。
天才麻麻亮,馬翠花就被驚醒了。
原來日出之前的卯時,也就是五點至七點間,許多人跑出門,面對著東方長吸一口氣,長嘯不已,這叫采龍氣。
好不容易等“采龍氣”的人停歇了,噼里啪啦的聲響又傳出來。左鄰右舍用竹竿木棍敲打房梁木柱,以驚走蛇、蝎等毒蟲。
馬空、馬翠花、信天游住的是上等客棧,眼下不敢驚擾客人,呆會兒肯定也得敲。
馬姑娘迷迷糊糊,氣得用被子捂住頭。
八點鐘,父女倆洗漱完畢,用過早點,董淑敏帶著丫鬟小香、小蘭、護衛趙甲趕到了。
馬翠花見她一夜不見,人又漂亮許多,面孔白里透紅,吹彈可破,不覺有些氣餒。摸了摸自家的臉,感覺幾顆痘子小了不少,竊喜不已。心想照這個速度,把靈石吸納完畢,面龐也該光潔清爽了。
她們約好一起逛街逛廟會,可一敲信天游的房門,無人應。再一問店小兒,說早出去了,留言不必等。
董大小姐才不擔心信天游的安全呢,誰能傷得了他呀,不傷別人就阿彌陀佛燒高香了。只是有點小遺憾,昨天叫裁縫趕制出的幾套衣裳,不能在第一時間見到他換上了。想必穿上后,還蠻俊俏的。
信天游六點多鐘就出門了。
自己的身世內幕,越來越血腥,詭異,復雜,線索也越來越多。
昨夜里,“我有一瓢酒”總在腦海里盤旋。覺得有點印象,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今天好歹查證一番。
他不喜歡詩詞,卻并不陌生。
信使屬于標準糙爺們,哪有耐心帶孩子?信天游才幾個月大就被丟進“夢枕”接受教育。也不怕嬰幼兒的神經系統尚處于萌芽狀態,從此人格分裂,變成神經病。
在虛境里,信天游兩歲上蒙學。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增廣賢文什么的…當時一一硬背了下來,根本不懂啥意思。
后來接觸唐詩宋詞漢賦元曲,漸漸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
比方說“杏花春雨江南”這句,到底美在何處?“渺萬里層云,千山暮景,只影向誰去”,到底傷感到何種程度?
無法量化,只能想象,他感覺比量子數學還讓人頭痛。
出門后,才發現起早了。
書肆的開張總要比其它店鋪遲許多,一般日上三竿了才會出現顧客。有大清早買菜的,可沒有大清早買書的。
信天游慢慢悠悠逛了逛,天光逐漸大亮。
遙遙望見鐵匠鋪子前,兩個人正在爭執。一條赤膊大漢從板車上抓起一根東西朝街角一丟,輕蔑說道:
“呸,一車廢料銹成這個樣子了,也值一兩銀子?瞧瞧,這根細鐵條都他媽的銹得快沒鐵了,也敢拿來充數?”
老漢慌不迭拱手,哀求道:
“小老兒走村串鄉,風吹雨淋,將近半年才積攢了這點東西,指望靠它度過饑荒。掌柜的行行好,六百文錢如何?”
“你當老子傻呀,兩百文。”
“五百文錢,唉…實在是再也不能少了。”
“二百五十文…要不你就原路拖回去,老子不稀罕。”
“掌柜的,最少也得三百文錢呀。瞧瞧,這柄鋤頭雖然豁了口子,卻實沉得很,銹也不厚,俺跑了好幾個鄉才找到。還有,這把破鍘刀…”
“滾,別耽誤老子做生意!”
“好好好,二百五就二百五。能不能給點碎銀子,銅鈿少一點?”
“沒銀子,只有銅板,你要不要?”
“要,要,要…”
雖然官定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文銅錢,但銀子攜帶方便,存量又少,在流通中往往可以抵一千一百文銅錢使用。
老漢想占點小便宜,鐵匠當然不會讓他如意。
啷啷啷…
銹鐵條撞到墻角石頭上,滾了幾滾,仿佛一條死魚似的凄慘挺著。
信天游的耳朵豎起來了。
聽到一片混濁沉悶聲響里,存在著一線極其清越的聲音,久久不絕…
那根廢鐵,不簡單!
他裝作若無其事走過去,見鐵匠與老漢都進了屋。當即彎腰撿起鐵條,快步走到了巷弄口的拐角,停下來仔細打量。
黑黢黢的一根銹蝕不堪,中間一條淺淺的槽。扁扁的,兩指多寬,約十七八厘米長,像極了南方江河中的刁子魚。
他越看越熟悉,又掂了掂分量,半晌之后猛然醒悟。
靠,這不就是自己在虛境訓練用的“狼牙”嗎?
狼牙是核戰爆發前夕,頂級特種戰士佩戴的短劍。采用高強度鈦合金制作,論堅韌與鋒利,達到了冷兵器巔峰。
更恐怖的是,最后一批狼牙喪心病狂,在刃身內還隱藏了一把鋒芒達到納米級別的匕首。連金剛石都可以一劈兩半,堪稱無物不斬。
據說,這批狼牙是為“完美戰士”特制的,可惜核戰爭很快爆發了…
信天游一直以為,除了虛境里的劍影,世界上并不存在狼牙。做夢都沒有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雖然經過高科技拋光鍍鉻處理的狼牙外刃銹蝕得不成樣子,完全不像一柄短劍了。最鋒利最精華的匕首卻保留了下來,藏在厚厚的鐵銹中。
信天游攥緊鐵條,體會著掌下的粗糲與刺痛,連身子都微微顫抖。
他太需要一件神兵了。
把鐵條朝腰間一插,想想不放心,又掀開衣襟塞入懷里,快步往回走。
老漢正唉聲嘆氣拖著空板車,被迎面叫住了。
“老人家,剛才有一根廢料被鐵匠丟掉了,是在哪里收的?”
老漢聞言,陪笑道:
“實在記不清在哪里撿的了…哥子,是不是想打什么東西?下回俺弄到好鐵,就給你送來。天殺的鐵匠壓價太狠,怎么也得給三百文錢呀…”
“你換了二百五十文吧。”
信天游望向板車上的一個破包袱。
一千錢為一貫,用皮繩串起來,俗稱一吊,好大一堆。二百五十文錢就是二百五十個銅板,也不少了,盤在包袱里鼓鼓囊囊。
老漢暗暗叫苦,今天諸事不宜,就不該出門。
才被鐵匠狠狠剁一刀,又撞到了一個打秋風的小地痞。如果不出點血,他一旦叫嚷,城狐社鼠全趕來,自己這把老骨頭實在不夠啃。
于是,趕緊從懷里摸出了三枚油膩膩的銅板遞過去,低聲下氣道:
“哥子,俺請你吃早點…今兒龍抬頭,廟會很熱鬧,不去看看?大早晨就碰到好幾撥差役了,平時他們可起不了這么早。”
切,拿差役來嚇唬我?
信天游暗覺好笑。
接過銅板,故意舉起一枚湊到眼前,大驚小怪道:
“啊,居然是上古時代的銅錢。品相完好,一個可以換幾十兩銀子呢。不行,我不能占這個便宜。”
說完,摘下腰間的荷包朝老漢手里一塞,如飛而去。
老漢聽說過上古,這上古銅錢卻是第一次聽說。將信將疑解開荷包的系繩朝里面一瞧,差點驚叫。
白光耀眼,赫然是兩錠大元寶,五個小銀錁子。
老漢當街凌亂了一會兒,摸出一枚小錁子塞進嘴咬了咬,頓時臉色大變。
當機立斷,把荷包揣進懷里,把板車拖到路邊。小心翼翼掏出身上所有的銅板,一枚一枚對光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