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不大,僅僅擁有五郡一王城之地,九百多萬人口。
其中棲云郡管轄六縣,毗鄰窮困的云山。
東南方最偏遠的蘆水縣,有位獵戶入山迷了路,在一個小溪畔撿到顆晶瑩剔透的卵石。以為是玉石,屁顛屁顛獻給縣令。
李縣令雖非修士,書卻讀得多,覺得挺像傳說中的靈石。于是賞賜獵戶三兩銀子,叮囑他不要外傳,再次去山里面探明發現石頭的位置。同時修書一封,稟告郡守。
天地元氣,聚而生靈。
所謂靈氣,即最凝練純凈的元氣。
天地間元氣駁雜,武者即使煉化海量元氣,往往也只儲存了一丁點真氣,偏偏還混淆污濁不堪。修士的洞天福地里靈氣濃郁,幾乎可以直接轉化為真氣。
武力與法力差別巨大,和靈氣有著莫大的關系。即使是叱咤風云的絕世武將,面對飛天遁地的大修士,只相當于奴仆。
靈石便是蘊含了靈氣的石頭,貴逾黃金。
假如蘆水縣這顆石頭是靈石,說明附近可能存在礦脈。
那可不得了!
豈止棲云郡發達,連帶整個華國的實力都要提升不少。
信函寄出去了五天,并未收到郡守府指令。再次進山的獵戶也沒有回轉,估計遭遇不測了。茲事體大,李縣令等不得。密令捕頭馬空攜石趕往郡城,說明情況。
靈石會散發出靈氣,為防止搶奪,李縣令想出了一個妙法子。用一車腌壞的咸魚掩飾氣息,以錫箔裹石藏入咸菜壇。
蒙面老大,是巨寇“一陣風”的得力爪牙。
高個子叫魯貴,只聽命于老大。聽他神秘提起過,頭兒是一名極其厲害的修士。
巨寇一陣風縱橫棲云郡多年,無人見識真面目。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命令三人于昨夜趕到蘆水殺李縣令滅口。完事后,三人得知馬空提前半天趕往了郡城,便銜尾急追。
接下來,就是山神廟發生的一幕了。
魯貴說完了,廟里鴉雀無聲。
眾人面色蒼白,驚恐萬狀地望向少年,等待裁決。如果他也是為靈石而來,保不準會殺人滅口。
“哦,原來如此。”
信天游波瀾不驚,命令道:“去把靈石找出來。”
魯貴胸有成竹,直奔咸菜壇。可把一坨坨榨菜掏出來捏碎了,也沒有找到石頭。哭喪臉抓耳撓腮,還要跑去偏殿搜查。
馬翠花好心地提醒。
“我爹想把咸菜煨熟吃,灰坑里面還埋了一坨呢,你刨刨看。”
馬空一聽,郁悶得差點吐血,狠狠剜了閨女一眼。
這還是親生的嗎,簡直坑爹呀!
姑娘白了他一眼,心道,哼,我就算不說,小天也曉得。
果然,把從灰里刨出的黑乎乎榨菜掰開,露出了銀閃閃一顆東西,看不出是啥。
魯貴望向少年,請示道:
“俺手臟,到外面洗一洗,好不好?”
溪先生冷哼一聲,上前攔住了魯貴,主動請纓。
“少俠,事關重大,不能讓他偷偷逃跑了。且由溪某隨行,看住如何?”
信天游搖搖頭,道:
“不必了,他不敢跑。你們家小姐的穴道,好像還沒有解開吧。”
溪千里一愣,趕緊讓開路,去為董淑敏解穴。
過了一會兒,魯貴從后殿回轉,小心翼翼剝開錫箔。比鴿卵略大的一枚石子立馬袒露出來,清幽的氣息四溢。
眾人頓時感覺渾身清爽,每一個毛孔都無比愜意,眼巴巴好奇地望著。大部分人只聽說,卻從未見過靈石。
董淑敏才被解開穴道,腿腳有點發軟。推開婢女,隨風擺柳一般走上前,拈起石子瞧了瞧,又閉上眼睛握拳感應,道:
“真是一顆靈石,比我用過的品質還要好。溪先生,你過來瞧一瞧。”
溪千里上前接過石子,研究了一番,道:
“的確是一塊下品靈石,靈氣純凈。被磨成了卵狀,想必是從溪水上游沖刷下來。暴露在外的時間應該不算短了,靈氣居然沒有跑干凈。當初可能是上品,甚至極品。如果礦脈足夠大,少俠護送有功,上奏朝廷后可以封千戶。”
說完,把靈石遞還信天游,一把扯掉魯貴的面巾,指著鼻子痛罵:
“賊胚,安敢殺朝廷命官。你,你,活該千刀萬剮…”
溪千里眼睛一瞪,兇光畢露,猛地揚起巴掌。卻見少年似笑非笑望過來,手掌頓時在空中僵住了,順勢下落捋了捋胡須,重重嘆息。
魯貴低垂頭顱,囁嚅道:
“李縣令是老大殺的,俺只管望風。夜里,縣令夫人和丫鬟送湯到書房。是我半路打暈了她們,才保留兩個人的性命。盜亦有道,俺不殺弱小…”
信天游打斷話頭,不屑道:
“切,你少扯了。強盜就強盜,那又如何?別把自己標榜得像個圣人。”
董小姐是個自來熟,膽子比天大。笑嘻嘻望向少年,道:
“喂,本小姐果然沒有看錯你,活死人…”
少年皺眉道:
“我叫信天游,不是活死人。”
董淑敏掩口輕笑,忽然想起了什么。躡手躡腳朝外探出幾步,攀住門框張望了一陣,又吐了吐舌頭縮回,問:
“信天游,你不怕外面那只大老虎呀。”
見少年不作聲,她也不感覺沒趣,擠到馬翠花的身旁烤火,咕噥道:“最討厭倒春寒,動不動就下雨,冷死個人了。”
信天游掃了眾人一眼,冷冰冰開口。
“你們今天見到的,聽到的,全部要爛進肚子里。靈礦不是李縣令的,不是一陣風的,也不是朝廷的…有意見嗎?”
眾人面面相覷,誰敢有意見?
溪千里以為他想獨占靈礦,率先表態,道:
“天生靈物,自然由強者居之。任憑少俠發落靈礦,我等絕不對外吐露一個字。”
信天游哼了一聲,道:
“我也不會居之,它本來就屬于云山。如果大隊人馬進山挖礦,野獸得死多少?花草樹木失去了靈氣滋潤,又要枯萎多少?”
眾人莫名其妙,心想,野獸不就是讓人殺的嗎,花草樹木不就是讓人砍的嗎?
信天游道:
“山中有番人盤踞,同鎮南軍進行了長達十六年的拉鋸戰。依我看,出動傾國之兵也未必清剿得了,怎么好去挖礦?溪先生,你說是不是?”
溪千里像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道,正是,正是…
信天游繼續說道:
“何況,靈石就那么好找嗎?云山地形復雜,猛獸毒蟲盤踞,溪流無數。獵戶雖然去過小溪,恐怕也描敘不清楚方位。貿然深入找礦,猶如大海撈針,九死一生。還不如,就讓那些礦石埋在山里好了。溪先生,你說行不行?”
溪千里笑道,行,應該這樣。
信天游不等對方話音落地,加快了語速,緊接著道:
“我估計連李縣令的書信里,也沒有標注清楚方位。溪先生,你說對嗎?”
“對,確實如此…哈哈哈哈…”
溪千里才開口,面皮一僵猛地又停住,連打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干巴巴哈哈。
少年不說話了,徑直走回燒火的位置坐下。
眾人沒反應過來,董淑敏卻冰雪聰明,站起身狐疑地盯住溪千里,冷冷問:
“溪先生,是你扣下了那封信,沒呈送給我爹看?”
溪千里笑道:
“董小姐,這怎么可能?各縣呈送的公函,王城下達的通告,加上鹽運、布政、農桑、水利、軍務…等等,每天幾十封,由我分門別類,按照輕重緩急呈送給郡守大人。他交待后,再由各衙門處理。溪某擔任幕僚多年,從未出錯。總不可能私拆,先行過目吧?除非未卜先知,才能扣下那封信。”
信天游將靈石在指間轉了轉,隨手塞給馬翠花,道:
“溪先生的表演,越看越有意思,老辣圓熟。師父說人心詭詐,我一直不太明白。下山的第一天,你就賣力上了生動一課,不愧是一陣風。”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垂頭喪氣的魯貴猛地昂起頭。
溪千里勉強笑道:
“哈哈…溪某怎么可能是強盜?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少俠真會打趣。”
眾人屏氣靜聲,等待下文。
信天游用樹棍撥了撥火堆,碼上兩根干柴,站起身一拍掌上灰塵,道:
“李縣令不能辨別靈石,又不方便詢問,肯定會放置案頭研究,書信因此沾染了靈氣。普通人根本覺察不出,但溪先生是一名通幽境法師,對靈氣格外敏感,知道大不尋常。一名高貴的法師,偏偏偽裝成落魄書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病?
“要提升實力,便少不了修煉資源。于是他明里當幕僚,暗中做巨寇。我敢斷言,一陣風必定是溪先生到達棲云郡之后才出現。他身處官府的中樞要害,對行動了如指掌,當然不可能被抓獲。
“溪先生扣下信函,命令手下殺李縣令滅口,并親自趕往云山。今天,他不是去抓捕山魈的,而是尋找信里提到的小溪。可惜好不容易進了山,又趕上下雨,只好匆忙退出。剛才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替董小姐解開穴道,是怕在我面前暴露實力。
“我挑選一個下雨天溜出來,山里的小花、小黑、小青、小黃呀,肯定舍不得。當暴雨沖刷掉氣味痕跡,它們弄不清方向,才不追趕。沒料到在這里碰上了一出好戲,可以順手解決云山的隱患…”
眾人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連護衛趙甲也悄悄伸手按住了刀柄。
溪千里不等少年說完,正容肅色,拱手道:
“且住…信少俠必定是隱修高士的弟子,可不能紅口白牙污人清白。試問,若溪某探礦,為何要帶上郡守府的人,豈非大大不方便?若溪某是一陣風,為何不惜生死與匪首大戰,身受重傷?
“棲云郡里,誰不知曉溪某素有清名,一點點微薄薪俸都用去周濟窮人了…去年水災,溪某死守江堤,三天三夜不合眼。前年大旱,顆粒絕收。溪某親自押運糧食到各縣、各鄉、各村,打擊豪紳囤積…”
一聲脆響。
眾人均以為火堆里的竹節炸裂,嚇一大跳。再一看,卻是信天游捻動手指。
他們從未見過“響指”,以為施展了法術,類似道門的手訣與佛宗手印。就連滔滔不絕的溪千里也立即住口,蹬蹬蹬連退好幾步。
幸好,少年的手中并沒有冒出一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