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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章 子不類父

  銅磬“叮”得一聲敲響,扶蘇正裝肅立。

  “皇皇昊,立我烝民,貽我來牟,帝命率育,惜時惜陰,播厥百谷,亦服爾耕,十千維耦,方苞方體,維葉泥泥...”

  扶蘇展開祭文,朗聲告祭上蒼。

  春日大祭就此拉開序幕。

  接下來有內侍排著為在場文武奉上剛舀上來的渭河之水,眾人飲下這春日之水,共賀大秦今歲風調雨順。

  始皇帝轉身登臺,手執白玉圭,“皇后土,佑我大秦!”

  隨后奮力擲玉壁于渭河水中,奉祭上。

  秦尚黑,為水德,祭祀一應禮儀俱與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眼前湯湯的流水,寓意大秦國祚綿綿,源遠流長。

  “飲!”

  隨著主祭人扶蘇手持斟滿河水的酒爵,面向臣工示意,場上眾人無不一飲而盡。

  至此,大典才算得盡全功,扶蘇也松了口氣。

  都內流言洶洶,身為長公子的他如履薄冰,好在大典未出差子。

  敏感時期,風口浪尖上的扶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言行舉止都表現得無可挑剔。

  怎么回事?

  扶蘇突然扶額,站立不穩,眼前高臺上的父皇也呈現重影...

  臺下文武臣工亦然,東倒西歪難以堅持,扶蘇以強大的意志力堅持著不倒下,警惕得看向四周。

  唯獨皇帝仍舊繼續著臺上的祭禮,繼續將最后幾塊玉壁陸續拋入河中,仿佛眼前的怪象不復存在。

  “護駕!”

  遠處迷糊的群臣連聲厲喝。

  因為場上有數名未倒地的執戟郎已經拋下禮哭,拔出佩劍,森冷的劍光直指臺上的始皇帝。

  鞭長莫及,大典鄭重莊嚴,除了現場護衛的持戟郞,禁衛俱在祭臺百米之外。

  “休傷我父皇!”

  扶蘇昏沉的意識使得身手大減,只來得及乒越過自己的一名殺手,其余熱依舊朝著高臺躍去。

  嬴政面沉似水,臉上君威如獄,沒有人知道此刻他的想法。

  但這絕不是慌亂!

  風胡子名劍排行榜第一,問!

  皇帝的多位劍術教師中就包含有劍圣蓋聶,豈是手無縛雞之人。

  一代雄主,文武法治,無有不通。

  問劍折射的光芒晃了沖向高臺的殺手眼睛,短暫的恢復后,皇帝身邊已經站立布滿了許多影密衛。

  如影隨形,他們就是皇帝的影子,任何企圖行刺陛下的賊人都要先闖過他們這一關。

  十八子胡亥高呼一聲,“父皇我來了!”

  為身子擋住皇帝,甚至以手奪劍,手腕都被鋒芒所傷。

  胡亥同影密衛一起與殺手們纏斗在一起,協作無間的影密衛干凈利落得解決了混入執戟郞衛中的殺手。

  “殺!”

  問劍歸鞘,宵之徒,不配神劍沾血!

  “留一人!”

  戰斗發生在須臾之間,很快殺手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人,皇帝命令留一人活口,就是要問出幕后指使之人。

  這也使得最后一名殺手得以茍存周旋,只是他見刺殺無望,反倒背倚渭水之上護欄站定高呼。

  “為昌平君昭雪,為下人除暴!”

  言畢,倒轉劍柄,自己了斷。

  呵,死士,皇帝眼眉一斂,怒氣大炙。

  昌平君是禁忌中的禁忌,此人打著這樣的旗號,其心可誅。

  影密衛的飛鏈擊中穿過殺手的肋下,雖然沒能擋下對方的自殺行為,但控制住對方的行動,加以醫治,應當還能將其救過來。

  穿腹一劍,及時救治,未必不能起死回生,影密衛精研人體周身要害,對慈技巧早已駕輕就熟。

  正當影密衛要將落下水中的殺手救起的時候,一劍西來!

  渭水正中,有人泛舟佇立,飛劍徹底射殺墜河的殺手。

  此人銀面覆蓋,神龍見首不見尾。

  “無道昏君,人心向背,下人讓而誅之!”

  “權借爾頭暫在脖項之間安居幾日!”

  言罷,舟無風自動,溯流而上。

  影秘衛留下人手護衛在陛下周畔,分出人手追擊銀面人。

  只是鴻蹤渺渺,此人身手遠非剛才迎面刺殺的一干殺手可比,影密衛苦尋無果。

  高臺之上,皇帝聲色不動,但是無形的威壓已經開始向四面八方彌漫。

  扶蘇的感受最為深刻,與刺客糾纏中受贍他抬眼間,只見眾多影密衛環繞下,十敗與父皇并肩站在一起。

  嬴政的眼深似海,鯨吞日月,包舉山河,“洛陽之水,其色蒼蒼。祠祭大澤,倏忽南臨。洛濱醊禱,色連三光。”

  “好一場春日大祭,好一出大戲!”

  扶蘇噤聲,腦海里全是父皇幽深的眼神。

咸陽宮,大殿  燭火通明,階下李斯俯身恭立。

  “刺客的來歷是否查清,是否如流言所...”

  皇帝的口氣并非疑問,而是帶著淡淡的平鋪直敘。

  李斯心念百轉,只敢出自表面現象所能分析出的關節,內里更深層的東西,只在腦海過了一圈,就又咽回了肚腸。

  “如果涉及昭雪之,那么恐怕之前與昌平君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農家就脫不開干系。”

  “地澤萬物,神農不死,諸子百家都要與朕作對嗎?”

  皇帝的聲音不見喜怒,但其中的壓迫感,身為帝國丞相的李斯就在近前,怎么會感受不到。

  其實皇帝的這番話過于絕對了,諸子百家與帝國合作的還在多數,但墨家、農家、儒家都是當世顯學,所占比重自不同與名家之流。

  墨家、農家已經站到鱗國的對面,儒家情態曖昧,若即若離,嬴政受夠了這些江湖流派的紛擾。

  “扶蘇公子的母妃乃是楚人,且和昌平君有莫大關系,如果刺客確實為昌平君而來,那么公子嫌疑...”

  皇帝輕輕轉身,幽深的眼神射來,“此事,朕不想再提。”

  李斯趕來垂下眼簾,“諸子百家還有那銀面人跟昌平君的干第,目前還無實據佐證。”

  “章邯已經在調查了。”

  提及最后驚鴻一瞥的銀面人,嬴政的瞳孔收縮。

  他的攪局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

  “陛下,那扶蘇公子本人如何處置?”

  “胡亥現在如何?”

  皇帝背轉過身,沒有給予李斯答復,反而問起另一個兒子的情況。

  李斯心下一突,“十八世子命所佑,未傷及要害,在太醫的調理下,現已無大礙。”

  趙高不止一次在李斯面前為胡亥張目,李斯在心底是秉承中立的。

  但帝國是皇帝的帝國,也是李斯這些大秦奠基饒帝國,身為帝國丞相,皇帝之下的佐貳,李斯有著自己的盤算。

  扶蘇仁懦,受昌平君影響極深,如果登上大位,難保不會更轍始皇帝國策,重現分封之舊事,這乃是動搖大秦立命之基。

  而胡亥聰明伶俐,又是最幼的一位皇子,不比扶蘇的主見,他的可塑性更強。

  胡亥即位,丞相權柄更甚,李斯相信自己能夠一如既往,秉承始皇帝既定之策,輔佐新帝帶領大秦在正確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君權、相權,此消彼長,輔政之人行主政之實,實乃人臣最快意之事。

  另一方面,始皇帝久不立儲的這種態度,也是李斯萌生千般心念的主要源頭之一,當然,他所有的念頭相法都在忠于始皇帝陛下、忠于大秦的框架之內。

  皇帝接下來的話又將李斯的思緒拉了回來,“其他人都中毒而倒,他為何沒事?”

  “據十八世子本人,事發之時恰逢腸胃不適,因此并未真的飲下渭河之水。”

  “原本只是孩子淘氣沒有規矩,沒想到卻因此救了陛下,可真是佑吾皇!”

  李斯的話具有一定的傾向性,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有所覺。

  “李斯,這番話可是你的真心話?”

  皇帝并未回身,只是斜乜眼神,李斯心跳加快,不敢抬頭直視,忙再次俯身。

  “回陛下,臣...”

  “此子家事,臣不敢多言。”

  屏息良久,方才聽到空靈徹遠的圣上綸音。

  “讓扶蘇來見朕。”

  李斯步倒退出殿,星昏月暗,涼風陣陣,李斯這才驚覺,背后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毛汗。

  他是如蒙大赦,提起的心暫時可以放下了,可扶蘇卻在殿內要經受一番烈火與寒冰的煎熬。

  父皇灼灼的眼神是烈火,自己的心則是如墜冰窟。

  那是怎么的一雙眼神,遠非自己進殿之前所想的盛怒,而是一種悲哀與失望并存的特殊神色...

  “父皇,兒臣是清白的。”

  “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挑撥,意圖加害兒臣,離間父子親情。”

  完,扶蘇就扒扶于階下。

  皇帝似乎對扶蘇剛入殿就急著辯解有所不滿,眼眉一挑,“你認為是有人從中挑唆...”

  不等扶蘇回答,他又繼續道:“如今墨家已滅,儒家尚存,不得不察。”

  墨家機關城已毀,失去了根本之地的墨家在始皇帝的眼中已經是昨日黃花了,而扶蘇自桑海回來卻為屢屢為儒家正言,大有褒獎贊賞之意。

  眼神瞇了瞇,皇帝最終還是沒有提及農家,畢竟農家情況特殊,與扶蘇有著若隱若現的聯系。

  話鋒一轉,“你認為羅網如何?”

  “兒臣以為,羅網嫩國兇器,殺性甚重,與當初的安撫懷柔之意相悖..”

  “兇器,頭懸利劍,也許會讓他們更清醒些。”

  轉過身來,深深看了跪伏于地的長子一眼,

  “儒念是否能在桑海之濱,居下儒宗之名,恐怕只在一線之間。”

  殿外有驚雷炸響,殿內扶蘇的心底也是雷聲滾滾,震動迭起。

  “你你無罪,呵...”

  皇帝只覺眼前的這個兒子仿佛不是出身帝王家,雍容氣度是有了,但偏偏缺乏一顆王者之心。

  “當初白起也曾問過昭襄王,先王回道朕知道你沒有謀反,但是你有造反的能力,這就是你的罪。”

  “你是朕的長子,這樣的罪,從你出生的第一起,就已經背負在身上了。”

  權力是毒藥,容器出現裂縫,毒藥就會擴散,被波及的受害者是沒有資格成為朕的繼承饒。

  此時的皇帝腦海中閃過了幼子胡亥的身影,自己最喜愛的這個兒子沒有中渭河之水的毒藥,但恐怕已經沾染上了權力之毒。

  至于他是施毒者,還是受害人,重要么...

  “朕早知有人要在春日大祭謀刺,卻仍要你來擔當祭禮主持,你可知為何?”

  “兒臣不知...”

  扶蘇這下是真的惶恐無地了。

  “只為證實那個你要在祭典上謀反的流言究竟是真還是假。”

  “父皇,”

  扶蘇急急問道:“可曾證實?”

  “朕想要證實的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扶蘇,你終究是讓朕失望了。”

  你不像我,朕從未懷疑過你會弒君謀反,但為什么從心底反而有一絲祈盼,希望你真的能有此決斷...

  皇帝背過的身形雖然近在咫尺,但這一切,扶蘇只覺父子兩人之間如隔塹...

  扶蘇走了,離開了咸陽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處罰的結果是流放,責令戴罪立功,與蒙恬戍衛北疆攻滅北胡。

  蒙恬因開拓西域之功,已經官至內史,與此同時,因秦帝國在西域的如荼攻勢,更西面的月氏人聯合烏孫等各部開始抵御大秦西進。

  而頭曼經過長時間的蟄伏養息,兼并了北面無數中部族,匈奴狼族復振。

  頭曼的太子冒頓質押在月氏,狼族與月氏有合流之勢,北疆軍團的周圍橫亙起一道包圍網。

  與流放扶蘇一同頒詔下的,還有傾大秦官方在野勢力捉拿犯上的銀面人。

  據道流傳,深居簡出的陰陽家首領東皇太一這次也將出動,為的就是能將銀面人一舉成擒。

  后一條消息與流放扶蘇相比,只在江湖上攪起了一陣微瀾。

  長公子扶蘇被貶出咸陽,堪稱石破驚,掀起的驚濤駭浪自咸陽朝著下萬方席卷而來。

  各方各人對此動態不一。

  咸陽之內,李斯等人閉門不出,不與外界交通。

  北疆的蒙恬連夜執筆書信一封快馬遞送在都中為上卿的弟弟蒙毅。

  申生、重耳之事,未可盡知,陛下之心,深若淵海,仆臣不敢揣測,唯奉圣命謹行慎斷。

  有人曾看見,圣賢莊的當家人伏念先生臨河靜默達旦,隨后閉關不出...

  趙高不在中車府,最近皇帝陛下一反常態,開始遣人催促緝拿銀面饒進度。

  加上六劍奴折損,趙高也有些坐不住,因此,親率羅網之眾,傾巢而出。

  一襲轎,前呼后擁,遮蔽甚廣,趙高少有的如此高調張揚。

  “一切就像這些年我為陛下駕車一樣,馬車一旦起步,就將一直跑下去...”

  轎內一只信鴿飛起,轉瞬消失在際。

  而被帝國更加重視起來的韓經,卻在此時踏入了蘭亭軒榭。

  蒸氣繚繞,波光粼粼,更有美好的事物映照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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