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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志

  “都怪我沒有親自跟蹤鉅子行蹤,這才跟丟了。”

  焰靈姬很是自責。

  焱妃已經露面現身,表示為大燕祈福完畢,這就要回去相夫教子了。

  這也說明她辦完了想辦的事情。

  “是我舍不得你離開我半步,這才交待給屬下去辦的,怎么能怪你呢?”

  韓經溫言撫慰,狗糧直接塞進了護衛在身畔的典慶嘴里,后者表示早就習慣了,絲毫沒有起初雞皮疙瘩一地的不適。

  “再說了,機關城隱藏于深山危澗之間,墨家鉅子何等身手,跟丟了也無可厚非,典慶大兄身形如此惹眼,總不能讓大兄親自輟于其后吧?”

  焱妃表現得越正常,說明六指黑俠已經慘遭毒手,接下來就看墨家的反應了。

  鉅子的驟然失蹤,暫時并沒有在墨家掀起軒然大波,畢竟六指黑俠獨自外出約見密友數日不曾露面也是有過的。

  燕丹經過一段日子的思考,情緒有所回復,雖然仍舊有些萎靡。

  “思及抗秦大業,心神為之所傷,難為夫人這段時間的照顧。”

  燕丹只是一時被失望絕望等各種悲觀情緒擊破了心防,現在已經有所調整。

  焱妃剛祈福歸來,立即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妻子的支持與鼓勵給予燕丹莫大的溫暖。

  “緋煙,你放心,我不會輕易倒下的,燕國還有這么多政務等著我去處理,里長城還有反攻的機會。”

  匈奴還未起兵,牽制乃至攻破秦國邊防,楚國才是能真正打垮秦軍的主力,現在還沒有不好的消息傳來,而且秦軍在南面采取守勢,士卒數量遠遠不及楚國的動員量。

  “丹,不要讓自己太過于勞累,千鈞重擔都壓在自己心頭,無論如何,你都還有我跟月兒。”

  焱妃柔聲寬慰,“上次墨家動議,鉅子不許介入天下紛爭,其他人我看還是心向著你的,你再找鉅子談談,盡訴苦衷,興許他能改變心意也說不定。”

  “也只能如此了,無論鉅子態度如何,我都要親自率兵遠擊秦軍,將秦人趕回函谷關。”

  燕丹拍拍焱妃的柔荑,“你就在家好好照顧月兒,將來我們的女兒一定會出落得像你一樣,既善良又美麗。”

  詢遍整個墨門,誰也不知道鉅子所在,這下子墨家才重視起來,查詢首領下落。

  “得了塊隕鐵,打磨了有段日子了,十天前鉅子與我約定,第二天上午會觀老夫鑄劍成形,沒想到第二天鉅子失約未至,我也沒當回事,現在劍都快到開鋒階段了,鉅子還是沒有現身。”

  徐夫子的話無疑坐實了鉅子的離奇失蹤,而且多半是遭遇了什么不測。

  要知道六指黑俠自入墨家以來,一直以誠信待人,無論是參與機關改造還是木工建造,向來無失約這舉,這次未免太過于反常了。

  苦尋無果,墨家已經在沒有首領的狀態下度過了惶然的半個月,終于有人主張重新推舉鉅子處置墨家大小事務。

  “鉅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推舉出新首領勢在必行,我等俱無疑議,只是按照墨家規矩,干系重大的決定當由天志決定,首領繼任沒有上任鉅子的指認正好也適用于此例。”

  班老頭所說的天志是類似于農家炎帝訣的墨家獨有規矩,萬事萬物,不能違背上蒼的意志。

  “只是眾多統領在外辦事未歸,舉行天志還要召集眾首領齊聚機關城,另一方面也是留是時間繼續打探搜尋鉅子的下落。”

  雖然都在心底猜測六指黑俠多半身遭不測,但還有抱有萬一之想,眾人無不對班大師妥善的提議點頭稱是。

  本來應當由墨家二號人物燕丹安排布置這一切的,只是他最近突然變得沉默寡言,有點魂不守舍,班大師這才替他扛下了擔子。

  “聽說了嗎,這個月底,我們墨家的各位統領都要出發前往機關城,在天志下推選下一任鉅子。”

  “這還有什么好推選的,誰不知道下任鉅子是燕丹統領啊!”

  消息在墨家傳開,弟子都議論起來。

  “我入墨家六年了,還從沒進過機關城呢。不過,我對此次天志倒有不同的看法。”

  “來福,沒看出來呀,你還能看透統領們的心思?”

  有人嘲笑名喚來福之人。

  這個來福不通武藝,手腳也不是很靈巧,曾在齊國繼承了先人留下的不菲家業。

  偏偏他一心要加入墨家,尤其好學習鉆研墨經上的學問。

  譏笑他并不表示來福人緣不好,相反,由于他待人大方,處事小心謹慎,又時常拿出錢財聚飲暢聊,在墨家底層弟子中很吃得開。

  “我們只是普通的門徒弟子,哪里比得上統領們目光長遠。”

  來福連忙擺手否認,“天志表決向來是決斷有爭議的大事,推舉墨子當然是我墨家頭等大事,可要是大家都認同燕丹統領為新的鉅子,那不就沒有爭議了嗎,何需天志決斷?”

  “喛,你這么一說,倒還真有幾分歪理。”

  閑聊的弟子點點頭,沒想到來福手頭上活不行,腦瓜子還想得挺深的。

  “鉅子離奇失蹤這么久了,兇多吉少,我們墨家上下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會不會是統領們中有人懷疑是那位朝鉅子下了毒手,好達成他的心愿,如果...”

  “閉嘴,這種事是可以胡亂猜測的么,好好干你的活!”

  “可這也說不定啊,不是經常說誰是最大的受益人,誰的嫌疑也就越大么!”

  來福反而不吭聲了,看著場上大家伙的話題越來越偏,越聊越離譜,像個惹禍的孩子樣不知所措。

  話題挑起來哪有那么容易結束,七嘴八舌討論個沒完,有些人起了個話頭就成了傾聽者,不時還點頭附和,使得高談闊論者更加得意,加倍賣弄起來。

  偶爾有人互相對個眼色,互相猜測著對方的來歷,心照不宣得埋在心底。

  像這樣的閑聊,墨家弟子平時做活時經常有之,作用就是排解悶頭做事的苦悶,只是這回突然大談陰謀論,散工后這些人又跟其他人說的煞有其事...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圜則九重,孰營度之?

  惟茲何功,孰初作之?

  斡維焉系,天極焉加?

  墨家機關城議事大廳,眾弟子彈劍作歌,展開了天志決議的序幕。

  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與兼愛、非攻、尚賢、尚同都是墨家學說的核心觀點,正是由于其獨到見樹,這才能脫穎于百家學說,與儒家并駕其驅,成為當世兩大顯學之一。

  在祖師墨翟眼里,天有著高貴聰明的人格,唯有天的行為是博愛且無私的,故而墨家當以天為尺度計量自己的行為。

  天兼而愛之,兼而利之,秉持天的意志,方能做到公正無私,明久而不衰。

  燕丹、班大師、徐夫子、盜跖、大鐵錘、庖丁、荊軻七大統領立于大廳中央,在諸多弟子的見證下推舉新任鉅子。

  “我當然是推舉燕大哥了。”

  荊軻抱著長劍,率先說出了自己的提議,然后就摸出酒葫蘆開始喝酒,好像趕著選完別耽誤他喝酒似的。

  他本就是燕國上卿,又是燕丹至交好友,這樣的選擇本就在情理之中。

  “我也支持燕統領。”

  大鐵錘聲若洪鐘,抱著膀子,身后雷神錘一顛一顛的。

  他因與燕國上將晏懿結怨,遭受陷害,幸得太子丹搭救,后來雁春君遇刺暴斃,燕丹大權獨攬,又為他昭雪,狠狠得貶斥了晏懿,他的一顆忠心早就系在燕丹身上。

  引薦入墨家后,因為勇力超群,訓練弟子盡心盡責,從而很快被推為統領之一,名義上與燕丹平起平坐,實際上主從有別,他仍是燕丹的鐵桿擁躉。

  加上燕丹本身這票,再有一票就超過半數,下任鉅子呼之欲出。

  “咳,咳...”

  徐夫子枯瘦的身形往前移了一步,清了清嗓子,“我也支持...”

  “慢著!”

  陡然間,一聲斷喝打斷了徐夫子接下來的話,引得后者扭頭朝聲音源頭看去。

  “班老頭,你抽什么風?”

  出聲之人正是班大師,徐夫人被他打斷,自然深為不解。

  “老徐,”

  班大師表情沉重,聲音蕭索低沉,“再等等。”

  “在我們幾個表決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燕統領。”

  班大師面沉似水,面向燕丹澀聲相問。

  他這句話明顯是將荊軻、大鐵錘排除在外,引得眾統領面面相覷。

  “班大師盡管發問,丹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作為墨經研習最為精深之人,班大師在墨家的地位不言自明,僅在鉅子以及燕丹之后,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燕丹一臉的坦蕩,盡顯磊落之態,班大師實在無法把他與陰謀家聯系起來,但想起洶洶的流言,還是咬咬牙繼續沉聲詢問。

  “鉅子突然失蹤,是我墨家上下最大的損失,為保證墨家的穩定,故此有了此次公推。”

  既然開了頭,班大師就越說越利索,“論及江湖地位以及個人威望,燕統領都作不二人選,而且在鉅子閉關期間,多次由你署理墨家大小事務,于情于理老夫都該投你一票。”

  燕丹心下一突,凡事就怕但是,班老頭話里的轉折要來了。

  “但是最近墨家上下風言風語不斷,連老夫的機關作坊內都傳得甚囂塵上,相信諸位統領亦有所耳聞。”

  果然來了,燕丹心中早有準備。

  “這純是居心叵測之人為了擾亂我墨家而散播的虎狼之言,不予理會則謠言自消。”

  對于燕丹的說辭,班大師默默得搖了搖頭,“消除流言的不利影響之事容后再說,敢問燕統領,如果你繼任鉅子,接下來墨家的道路將怎么走,尤其是對待這場激斗方酣的中原鏖兵?”

  良久的沉默,燕丹擺正身形,雙手合禮作揖,拜了一圈,“天志在上,當著墨家眾弟兄的面,丹不敢以大言相欺。”

  “我仍是堅持墨家應當秉持一貫的俠道作風,站到對抗強權暴政的第一線,竭盡所能,鋤強衛弱,維護世間大義公道!”

  燕丹說得慷慨激昂,正對著班大師絲毫不加掩飾。

  “那就是說,你為鉅子,將會推翻上任鉅子的決議,拉墨家卷入中原大戰?”

  班大師雖然身高較燕丹矮了不止一頭,武藝更是一竅不通,但與之針鋒相對,氣勢絲毫不弱。

  “這本就是燕丹堅持的方法,也符合我墨家先賢之道!”

  這個時候,當著墨家所有核心弟子的面,燕丹當然得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事后還等著率領墨俠們參戰抗秦呢。

  “鉅子出示鉅子令,強壓燕丹與眾弟子之愿,如今燕某重申心志,無論接下來的結果如何,都希望志同道合的兄弟們能隨我一起,合力拒秦,匡扶天下正義。”

  “深海萬丈終有底,人心五寸摸不著,非是老夫多疑,實是流言相傳與現在的情況有著太多的相符之處。”

  徐夫子雖然癡迷鑄劍,卻也是個心思玲瓏剔透之人,聽到這里,不由得訝然失色。

  “胖子,你聽明白沒有?”

  盜跖捅捅庖丁腰眼,小聲問道。

  “班大師所說的與弟子們最近私下談論的一些猜測有關,哎,我也不好說太多,你繼續聽著就是。“

  盜跖與庖丁都是草根市井出身,本就與燕丹這樣的貴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他倆的聯系要相對更加緊密一些。

  “俗話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鉅子遭遇不測,確實對身為燕國太子的你,最為有利。”

  班大師說完,就緊盯著燕丹的表情,等他回應。

  ”燕某的出身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而且我加入墨家純是因為認同墨家先賢的理念,身為燕國太子,我處處推行墨家的主張,太子府的薪俸也大半交公,做到了有財相分,班大師怎么能以身份質疑燕某呢?“

  墨家有規定,各國做官的墨者,必須遵循以及推廣墨家的政治主張,如果不被當權者采納寧可辭職,做官的墨者要向集體捐獻俸祿,這些燕丹在加入墨家的這些年做得都無可挑剔,要不然也不能攀升到墨門第二人的地步。

  場上一時陷入了沉寂,徐夫子三人不知道是投票好還是不投好。

  ”我有個提議!“

  場上陡然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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