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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文考亂綱常 不做失信主

  蒲茂說道:“不宜么?”

  崔瀚說道:“大王,隴以一隅之地,而谷陰猶不行此政,況乎我大秦萬里疆域、億兆之民?”

  “此政為何不可行?”

  崔瀚答道:“此政之所以不能行者,是因為此政一行,國家的綱常就會被亂掉,上下自此無別,尊卑自此無序,孔子云‘禮崩樂壞’,即謂此也!”

  “公言有理,但是阿瓜他為何敢行?”

  崔瀚沉吟說道:“臣揣測之,莘幼著敢行此政,不外乎兩個緣故。”

  “哪兩個緣故?”

  崔瀚說道:“回大王的話,他是以他兩府的名義舉辦的這個文考,所錄用之士,他只能安排到他的兩府中用,這也就是說,無關隴地現行之吏制,對定西偽朝也好,對定西郡縣也罷,皆無影響。這是第一個緣故。”

  蒲茂尋思片刻,點頭稱是,問道:“緣故之二呢?”

  崔瀚說道:“回大王的話,近來風聞定西偽主令狐樂與莘幼著是越來越不和,他兩人日漸起隙,莘幼著於此時悍然開兩府文考,愚臣料之,或亦與此有關。”

  “與此有關?”

  崔瀚說道:“是啊,大王,想那莘幼著本隴地寓士,其家非是隴之高門,於今他驟掌大權,不免根基不穩,故他乃開兩府文考,這顯然是為了求其同類,引用為援。”

  兩個原因都有道理。

  事實上,特別第二個原因,其實也正就是莘邇開文考的次要原因。

  蒲茂知道季和多謀,所以他盡管已經算是接受了崔瀚的進言,被崔瀚說服,不再打算效仿莘邇,行文考此政,但還是決定再問一問季和,問道:“季卿,卿有何見?”

  季和遲疑稍頃,回答說道:“臣愚見,崔公所言甚是。”

  季和、孟朗和崔瀚有個很大的不同。

  即季和與孟朗都是寒士出身,崔瀚是高門子弟。

  故而,在對待寒士的態度上,季和、孟朗與崔瀚便也就存在區別。

  季和對寒士充滿同情;而孟朗,孟朗不但充滿同情,并且他在世的時候,禮重名士的同時,還利用手中的權力,大力擢用寒士,比如季和、比如向赤斧、比如秦廣宗,這些都是寒士。

  因此,理智上,季和贊同崔瀚的分析,也認為莘邇的文考此政是對現行之政治體制的一個顛覆,斷然不可行之,然而感情上,他卻隱約覺得此政實是針對時弊、打破不公的一個好政措。

  他想道:“草澤之間,豈無英杰?膏腴子弟,多浮夸之徒!卻因祖上余蔭,而所謂出身高門之士,依仗其所謂清華家聲,坐而致貴,布滿朝廷、州郡;草澤之士無進取之階。莘幼著此政,若是能夠成功地得以施行,隴地寒士,將如萬流入海而奔匯其門矣!

  “不過,崔公不贊同在我大秦開行此政,也不為錯。我大秦到底與隴不同。

  “令狐奉死后,莘邇依仗自己手上的兵權,殺戮、打壓隴地的名公重臣,乃至牽連其族,若宋、氾之類的隴地甲族因此而覆滅者不知凡幾!是以,當下之定西,閥族趨向衰微。莘邇自便可試行此政。

  “我大秦則不然。‘國人’貴種若仇、茍等氏者,本來就在我大秦朝中有著根深蒂固的勢力,現如今,隨著崔公、王道玄等士得到大王的重用,我大秦朝中的華士甲族之勢,比之孟公在朝時,也得到了極大的增強。那么於此情況下,若是貿然地在我大秦開這個文考,可以料見,不外乎兩種結果,要么文考錄用之士被仇、茍諸家殘酷打壓,要么兩邊就會產生激烈的內斗,這兩種結果都不是好的結果,確然是斷不可行之。”

  簡單的“崔公所言甚是”六個字后頭,是季和復雜的情感,和他對隴地、蒲秦現下之不同的政治客觀條件的仔細分析。

  卻是說了,復雜的情感可以不必提,但季和為何不把他對隴地、蒲秦政治局面的分析道出給蒲茂聽呢?這是因為:季和深知,他畢竟是華士,不是蒲秦的“國人”,現在沒了孟朗這棵大樹,盡管蒲茂因為孟朗的遺書之舉薦而拔擢重用於他,但風雨可能隨時會來,甚至正是因了蒲茂對他的拔擢,風雨也許會來得更快更猛,——果然如他所料,甚至哪怕非為華士,乃為羌人,算是蒲秦國人一員的呂明,司隸校尉都沒能當上幾天,就被仇畏等彈劾了下去,換了蒲博來當,他故是越發地謹小慎微。

  也因此,這時雖然殿中無有外人,可他依舊不愿多說,遂只做出了這么個簡短的回答。

  蒲茂是個厚道人,崔瀚、季和都問了,不好不問向赤斧,如果不問,顯得他瞧不上向赤斧的智略似的,就亦問了問向赤斧。

  向赤斧第一服氣孟朗,第二服氣季和,孟朗死前還私下給他講過,叫他以后多聽季和的。

  跟著季和走沒有錯,他回答說道:“臣也以為不可。”

  蒲茂說道:“卿等既然均覺不可,那此政就先放下罷!”接過青鳥奉來的酪漿,飲了口,潤潤嘴唇,笑問崔瀚三人,說道,“崔公,你們三人聯袂齊來,定是有要事奏稟?”

  崔瀚說道:“回大王的話,內遷到平陽郡的丁零部率上書,說平陽郡守奪其部羊馬,請求朝廷給他做主。臣等求見大王,為的就是此事。”

  “哦?平陽郡守搶丁零部的羊馬?”

  崔瀚說道:“回大王的話,是。而且按丁零部率書中的說辭,這還不是第一次搶奪,以前已經搶過好幾次了,羊馬搶、丁壯搶、婦人也搶。”

  “可有查實?”

  崔瀚答道:“回大王的話,已經查過了,確實如此。”

  蒲茂勃然大怒,怒道:“孤遷諸胡入關中時,曾經向諸胡許諾,到了關中以后,孤給他們牧場、給他們羊馬,絕不欺壓;并嚴令各州郡的牧守務必要好生地為孤撫慰、安置他們!卻孤的令旨才下多久?平陽郡守就敢違旨!把孤的話當耳邊風么?”

  崔瀚說道:“大王,不僅平陽郡,并且關中其余各郡,凡有內遷之諸胡者,此類的糾紛層出不窮,只是大多數的內遷諸胡不敢向朝廷申訴。這不是一件小事,臣等懇請大王妥善處之!”

  蒲茂不假思索,說道:“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況乎孤乃萬民之主?孤不能做失信之主!平陽郡守違孤令旨,崔公,勞煩你為孤草詔,重重責罰!”

  崔瀚問道:“敢問大王,處以何罰?”

  蒲茂按住怒氣,想了想,說道:“免其官!”

  季和眉頭一挑,下拜說道:“大王,臣愚見,免官此罰似乎稍重。”

  “重?”

  季和說道:“平陽郡守強楞,其祖、父有功於國;大王滅偽魏之戰,強楞轉輸糧秣,功不可沒,今若因此,即黜免之,恐傷功勛舊臣之情。臣愚以為,罰俸以懲之,足矣!”

  蒲茂不滿地說道:“僅僅罰俸,何以顯孤之信義?何以收丁零諸胡之心?季卿,孤為何把丁零、鮮卑諸胡遷入到關中?孤這么做的原因,你是很清楚的。

  “海內戰亂百年,諸胡間彼此仇讎,殘殺不已,這個問題不解決,天下就不能得到安定。是以孤遷諸胡入關,遷國人出關,所為者,就是想通過使他們混雜而居,從而慢慢地消除隔閡。現今強楞不遵孤旨,反掠丁零,孤若不給重懲,何以能實現孤之此個遠大之期望!”

  蒲茂遷氐羌出關,遷北地諸胡入關,其實不單單只是為了他說的這個原因,還有個原因,自然便即是指望通過出關的氐羌,來加強對北地的控制。

  季和說道:“大王的心意,臣豈會不知?但是大王,諸胡隔閡、彼此殘殺,至今已有百年,絕非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這個難題的。‘過猶不及’,此圣人之教也。如強楞等,畢竟是我大秦之基,畢竟是大王所以能號令天下、君臨海內的根本,因是臣以為,最好不要因為丁零等內遷諸胡而傷了我國朝之本。大王如是覺得罰俸嫌輕,臣愚見,可責平陽郡丞。”

  “可責平陽郡丞?”

  季和說道:“強楞之掠丁零,郡丞焉會無責?郡丞是一郡之輔,重懲之,足服丁零。”

  蒲茂忖思了下,問崔瀚,說道:“公意何如?”

  來前,季和已經說服崔瀚,崔瀚是同意季和這個處理意見的。

  崔瀚說道:“愚臣以為,季和言之甚是。”

  “好吧,那就便宜強楞了!傳孤旨意,黜免平陽郡丞,令強楞把搶來的羊馬、民口、婦人全部還給丁零!”

  崔瀚應道:“是,大王仁厚信義,臣民等之福也!”

  季和說道:“大王,臣等還有一件事奏稟。”

  得了崔瀚這個大名士的贊頌,蒲茂怒氣漸消,神色略愉,問季和,說道:“何事?”

  “大王,倍斤上書,說茍雄縱兵掠其百姓此事,臣等已經查清。”

  ——拓跋倍斤於多半個月前,上書蒲茂,告茍雄的狀,蒲茂當時叫崔瀚、季和等落實調查。

  蒲茂問道:“如何?”

  “確有其事。”

  蒲茂目落季和臉上,轉而看崔瀚,忽然笑了起來,摸著胡子說道:“崔公、季卿,卿二人不先稟此事,卻先稟平陽郡事,是怕孤一怒之下,重懲茍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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