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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朝中兩政過 還沒到六十

  令狐樂想了幾天。

  左氏的主張是一個原因。

  左氏從秦州回來后,照搬莘邇的話,先前對他說的“均田乃府兵之本,均田行后,府兵甲械、戰馬皆可自備,國家既充兵力,又少軍支,非但以此御敵足矣,開疆亦不為難”此言也是一個原因,而且是主要原因。

  令狐樂最后做出了選擇,決定支持推行均田制。

  十月二十日,經過與張渾、陳蓀、孫衍、黃榮等人的數次聚議,就如何具體地在各州施行均田制定下了可行的章程之后,羊髦上書朝中,在朝會中正式提請朝廷下令旨,落實此政。

  朝臣反對者頗有,如陳蓀一樣,默不作聲的也有,但在張渾、孫衍、黃榮等的贊同和令狐樂的支持下,此政順利地在此次朝會上得到了通過。

  與此政一同得到通過的還有一政,便是“釋營戶為編戶齊民,亦按《均田》授地”此政。

  兩天后,兩道王旨下達尚書臺。

  旋即,尚書臺這個政治中樞就開始了緊張地轉動和運作。

  臺中諸部的官吏悉數被調動起來,均田和釋營戶為編戶齊民,此二新政都是大政,眼下一起施行,可以說是時間緊、任務重,便是禮部等這些與此二政無關的部門,其部中之吏也都被分派到了不同的任務。

  秦州等地以外,谷陰所在的隴州、金城所在的河州、西北的沙州,每個州的每個郡,尚書臺都派了吏員趕往,既是轉達朝廷的旨意,協助地方推行釋營戶為編戶齊民和均田制,也是監督地方執行此兩政。

  兩政之中,均田是重中之重。

  出於莘邇的授意,羊髦的建議,定西朝廷專門任了黃榮做督查使,由他來全面督察均田此制在諸州的推行,因考慮到地方上也許會出現的阻力,朝廷還特許給了他“持節”的頭銜,——持節者,可殺無官位人。

  黃榮慨然接旨,當日便從自己府中、尚書臺中選出了二十余個精明能干的吏員,姬楚等人皆在其中,俱皆委任為督查屬吏,令他們立即分赴各州、各郡,執行督辦的重任。

  同時,他自己也於兩日后啟程,先巡查隴州的均田制落實之情況,繼巡沙州,后巡河州。

  十月底的天氣,隴地已是天寒地凍,這兩天彤云密布,看樣子又要下雪。均田一行,羊髦等人雖也忙碌,畢竟還是身在王城,卻是苦了黃榮等,尤其黃榮了,他要巡遍三州。大冷的天,再一下雪,只路上的行程就可想而見的難走。然他意氣振奮,毫無半點的叫苦埋怨。

  操辦、督查的吏員們絡繹出都,分頭奔赴目的地。

  谷陰縣屬武威郡轄。

  武威郡北、東為沙漠,南與廣武郡接壤,西與武興郡接壤。

  武威與廣武間地域廣闊,兩郡的郡治相距三百多里,頗遠。

  不過武威郡治,亦即谷陰,與武興郡的郡治相距卻是很近,只有四五十里。

  這是因為此郡也是個僑郡,此郡之地本就是從武威郡分出去的,但雖是僑郡,武興的轄縣并不像河州的那些僑郡,多只一縣,歸它管的縣還是很有幾個的,共四個,分別是顯美、番禾、驪靬(qian),還有一個是僑縣,武興縣。武興縣是武興郡的郡治。

  顯美,即是令狐妍的封邑。

  “驪靬”,驪,純黑色的馬;靬,鎧甲,這個縣的名字很尚武。於前代秦朝前期,這里是秦朝新設於河西走廊上的養馬地之一,北為漠北、西去為西域,境內多胡夷,為保證牧苑的安全,披甲士也必不可少,故此縣乃得此名。

  卻不必多說。

  只說十一月初,在這第二場的隴雪將下未下時,王都谷陰派來傳兩道旨意和協辦、以及督辦新政施行的吏員聯袂到了武興郡的郡治武興縣。

  武興郡太守陳矩是陳蓀的從子,今年歲數不大,三十上下。

  他之前就已經接到陳蓀的私信了,陳蓀於私信中交代他,“均田此制,雖令出朝廷,實征西之意也。張公等俱皆贊同,大王亦不反對,我雖有異議,不得發也。武興臨王城,郡中事,朝廷即日能聞,令旨到時,汝當遵旨恭行,盡心盡力,萬勿因怠慢拖延,致征西責罪我家”。

  既然是已經得了陳蓀的囑咐,接到令旨以后,陳矩就雷厲風行地部署安排下去。

  釋放營戶為編戶齊民這塊兒。

  武興郡是有駐兵的,盡管不多,也有三四百人。這三四百人,都是兵籍。依按慣例,營戶,或者說兵戶的家眷都是隨軍而居,這三四百兵卒的家屬現跟著他們一起,住在軍營。

  陳矩沒有將軍銜,雖然管不了軍事,可“釋放營戶為編戶齊民”,事關戶籍的改變,卻是民政,則正歸其管,於是,他先派吏去軍營,通報了一下這支駐兵的長官,請他把帳下兵士的數額、名字、籍貫等列出來,遞給郡府;隨后,他再具體操辦底下來的諸務。

  均田制這塊兒。

  陳矩的部署是:先令郡吏下到各縣,與各縣的縣吏一塊兒核實當地縣士民口數和田畝、桑田、公田、荒地等各種田地的數,及調查清楚當地縣士族也好、百姓也好的占田情況,等等。

  ——這些工作在做的時候,都有王城來的吏員隨同協辦、督辦。

  接著,等各縣各方面的情況匯總上來,陳矩將之報給尚書臺,由尚書臺做一個備案。

  然后,他再進行均田的正式環節。

  不得不說,陳矩盡管年輕,辦事還是很麻利的。

  一番針對兩政前期工作的安排下去,武興郡的郡吏、縣吏,包括駐兵的軍營都動了起來。

  用了不到一個月,各項前期工作俱皆完成。

  陳矩上報給尚書臺后,於十一月底的這天,正式開始了兩政在武興郡的推行、落實。

  隴地的第二場雪已經下過,剛於前日停下,武興縣西數里外,一塊廣大牧場邊上的駐兵營中,這日迎來了四五個武興郡的郡吏,領頭的是武興郡府的一個掾吏。

  數人被營將迎入營中。

  不多時,召集兵士的鼓聲響起。

  大冷的天,兵士們正躲在帳篷里避寒,聽到鼓聲,許多人發起了牢騷。

  有聰明的說道:“半月前,都尉的主簿在核查我等姓名時,他不是說了一嘴,說是朝廷要放咱們為編戶齊民么?還說最晚這月底、下月初,郡里就會來吏來辦此事。今天正好月底,而今天又非操練之日,鼓聲忽然集合我等,會不會是郡里來吏了?”

  聞得這話,兵士們不嫌冷了,就有人跑出帳去,探頭探腦地窺看,很快飛奔回來,喜色滿面,說道:“快、快,快些去校場集合!就是郡里來吏了!”

  “真的?”

  “我都瞧見了,校場上拉開了一個帷帳,雖然未見郡吏身影,可要不是郡吏來了,都尉扯什么帷帳?想來郡吏現下已是在帷帳中等著咱們了!可不敢勞郡吏們多等!”

  帳中兵士七手八腳地穿好戎裝,請這一帳中年齡最大的那人,——即猜測是不是郡吏來了的那人先行,余下的魚貫跟出。

  年齡最大這卒,須發已然花白,長久的服兵役、不間斷地被郡縣驅使勞役,使得他老態龍鐘,身體佝僂,臉上仿似老樹盤根,皺紋如溝壑一般,布於額上、兩頰,雙眼渾濁。

  此卒名叫黃懷,今年五十八了,他十四五時就從了軍,服兵役至今已有四十多年。

  黃懷的帶領下,這一帳的兵士排好了隊列,邁步去往校場。

  他們是較早到了校場的一隊。等了兩通鼓,其它各帳的兵士絡繹到來。按隊、屯、曲編制,總共三百七十八名兵士,在各級軍官的指揮、約束下,組成了陣列。

  帷帳中,營將接報,說兵士集合已畢。

  他笑問郡吏帶隊的那個掾吏,說道:“兵士集合已成,要不要我先令他們操練一番,供君觀看?”

  “大冷的天,就別折騰兵士了。趕緊辦完差事,我也好回府稟報府君。”

  營將略略失望,說道:“好吧。”

  一令傳下,依照各隊序列,各隊的兵士們在隊率的帶領下,依次進入帷帳。

  黃懷所屬的隊,其序列排在各隊的中間,等了大概一個多時辰,輪到了他們這個隊。校場上的雪雖是已經清掉,可下雪不冷化雪冷,校場周邊有無樹木、建筑,四面風來,這一個多時辰,著實把黃懷凍了個夠嗆。卻身感寒冷,心中火熱。

  他想道:“去年的時候,我就聽說莘公放了一批營戶為編戶齊民,當時我還在想,什么時候我能有這樣的好運氣?沒有想到啊,今年我就要被放為編戶了!從此不再卑賤,我也是良民了。聽那都尉的主簿說,放了我等為編戶后,莘公還要給我們分田。莘公一定是佛、菩薩降世,是來拯救我等這些可憐人的!得了田,有了地,有了營生,我要把錢攢下來,給莘公立個佛像!叫我的子子孫孫都記住,他們能不再做營戶,都是莘公的天大恩德!”

  正想著,聽到隊率令他們入帳,黃懷回過神,慌忙邁步,跟上前邊的士兵。

  寒風中站得太久,穿的又單薄,腳都不是凍疼,而是沒有知覺了,但黃懷此時,卻哪里顧得上這個。還沒入帷帳,看著那離他越來越近的帳門,他的心跳就噗通、噗通地加快,手心居然出汗,雙腿發軟,是期待,也是生怕期待落空。

  一隊五十兵,帷帳容不下,分成一伍、一伍的進。

  像是等了漫長的四五個時辰,其實也不過只過去了一兩刻鐘,終於輪到了黃懷這一伍。

  踩著棉花也似的,黃懷帶頭,進到帳內。

  他不敢抬頭去看帳中坐著的營將、營將的主簿等吏和那幾個郡吏,剛入帳中,就拜倒在地。

  一個聲音響起:“起來。”

  黃懷心跳得都快到嗓子眼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撐住地面,這才勉強站起身。

  “過來。”

  黃懷垂首上前,到了說話那吏的案前。

  “叫什么名字?”

  黃懷聲音顫抖,答道:“小人丙隊丁什黃懷。”

  “抬頭。”

  黃懷遲疑不敢。

  那聲音不耐煩得很,又說了一遍:“抬頭。”

  黃懷惶恐不安地把頭抬了些。

  說話那吏直到這時,乃才看到黃懷的長相,嚇了一跳,急忙低頭去看營將之前遞給郡府的本部兵卒之詳細記錄,在“黃懷”這一條上,再次看了一看,舉目問他:“你五十八?”

  “是。”

  “我怎么看你跟六七十似的。”

  “啟稟君,小人本隊之中,年歲最長的,今年是七十來歲了,但小人還沒到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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