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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輿論用童謠 名亦在讖緯

  “宣揚新政於關中百姓”、“爭奪民心”,用后世的話說,其實就是輿論戰。

  輿論戰該怎么打?古今中外,無非也就那么幾個辦法,不過后世的一些輿論戰辦法,限於時代局限性的緣故,是無法移植用於當今的,比如利用報章雜志、媒體等做宣傳的方式,此時顯然是沒辦法效仿的,放到眼下來講,最適合、亦是最簡單,同時也是最有利於傳播的辦法,大致有兩個,一個便是如蒲茂未篡權前,孟朗為給他增長人氣而用的那個方法一樣,即編造童謠,另一個則是利用今人極其相信讖緯預言的這個特點,從時下流行的諸多讖緯書中,尋找出合乎定西,換言之,也就是說,找出能夠牽強附會到定西身上的語句,然后再廣做傳播。

  前者不必多說,羊髦、張龜等皆學問之士,編造幾首童謠,把定西諸項新政的內容用淺顯的文字寫進去,打個比方,就像莘邇原本時空后世李自成起義之時的那句民謠“闖王來了不納糧”之類,既闡明新政的主旨,又起到鼓動人心之用,簡直是輕而易舉,后者其實也不難。

  張龜當場就想到了當今最有影響力的讖緯書之一龍龜符中的一句:“圣人出西方”。“西方”者,定西可不就是在西邊么?“圣人”者,古賢如孔夫子,固為圣人,但圣人并不是單指賢人的,君主同樣也可被稱圣人,禮記中就有云: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

  聽完了羊髦建議提出的這兩個輿論戰辦法,莘邇摸著短髭,滿意地笑道:“士道,你不掌情報事務,真是屈才!”顧問張龜,笑道,“長齡,卿覺得此二策何如?”

  張龜亦是贊嘆,說道:“士道的這兩個辦法,誠然上佳。”

  “好,此事就交你去辦。”

  童謠好編、讖緯書中可用的言語也好找,而如何才能把之傳播到關中去?只靠“進攻天水郡”的部隊明顯是不足用的,說到底,這還得靠張龜手下的那些關中細作。

  張龜應道:“諾。”問莘邇,說道,“明公,此事牽涉重大,一定程度上,很可能會極大地關系到關中、河北等地民心的歸向,不知明公對此,可否還有交代?”

  “長齡,你辦事,我放心,沒什么交代的了。”莘邇頓了下,又說道,“唯有兩點,你需注意。”

  張龜問道:“敢問明公,是哪兩點?”

  “童謠的用語一定要易懂,用詞一定要用白話、俗話,半個文縐縐的字都不要用,我隴地的方言也不要用,關中的方言倒是可用之,而且每首童謠的篇幅最好不長,越短越好,三兩句即可,…文字需得淺顯,然而為便傳播,句與句間,則要押韻,務必做到朗朗上口。”

  “是。”

  “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是,從讖緯書中尋到的語句,不可太過牽強,至少要像模像樣,如你適才說的那句圣人出西方,這樣的才可以用,…也不一定只宣揚大王,明君豈可無賢相、名將為輔?”莘邇看了一看張龜,頓了兩頓,說道,“你說對不對,長齡?這個、這個,我定西朝中的文武重臣,如有合乎讖緯書中言辭所語者,卿亦可盡擇出來,使流傳之。”

  莘邇交代的頭一點,看似廢話,既為用於民間傳播的童謠,文字當然需要粗淺通俗,難道這還需要叮囑么?實際上,還真需要叮囑。通過童謠來幫當政者、或地方長吏宣揚美名的風氣,可以追溯到前代秦朝時期,特別是前代秦朝的中后期,隨著清談的興起,隨著士人們逐漸掌控住了社會的輿論,這類的謠言尤其層出不窮,但是此類謠言,卻并非盡是百姓所歌,的確有部分民間自發而歌的,同時亦有不少是幫閑文人為主子們所作的阿諛拍馬之辭,這類阿諛拍馬的童謠,大多是文縐縐的,引經據典,老百姓可能連是什么意思都根本聽不懂。

  第一點,張龜明白莘邇之所以交代的原因,對莘邇提出的第二點,他更是心領神會,立即應道:“明公放心,龜今天回去以后,就立刻下令,命掾吏把流行於市井間的所有讖緯之書,統統地都給龜搜集過來,龜必逐本、逐頁,細細閱看,凡可取者,定會悉數揀出。”

  說到這里,張龜忽然抿嘴一笑。

  卻那張龜是個獨目,長得也就那樣,頷下盡管蓄須,胡須稀稀拉拉的沒幾根,他嚴肅的時候,看起來還算不錯,正兒八經笑時,看著也還行,只這“抿嘴一笑”,不免就會給人以異樣之感。羊髦正好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在看著他,不巧瞧見了他這的這幅笑容,眼皮不覺一眨,說來也是古怪,竟是突地由此想到了自己一個鐘愛的小妾,甚覺別扭,忙把臉扭向了另一面。

  張龜卻是對此渾然不覺,依舊抿嘴而笑。

  莘邇忍不住了,問道:“長齡,你笑什么?”

  張龜答道:“龜剛才提到的那句圣人出西方,如明公之所評議,確乎是合適借用於指我定西,指我朝大王,卻還有另外一句現成的,亦正好可借用之,用以指代明公。”

  “哦?讖緯書中,還有什么言辭,可以用在我的身上?”

  莘邇壓根就不信讖緯這東西,從來不看此類書的,故倒是不知還有適合借指代他的。

  張龜點頭說道:“可不是么,明公!”

  莘邇大起興趣,笑問道:“你說來我聽聽,看看是何言語?”

  張龜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請罪,說道:“還請明公先恕龜冒犯之罪,龜才敢稟之。”

  “什么冒犯之罪?”

  “龜言及的這句讖緯書中的言辭,內有明公的貴名。”

  時人最重名諱、家諱,不但長吏的名、字,包括長吏父母、妻、祖父等等的名、字,下吏都是不能寫、更不能說的。江左有位名士,以率真著稱,上任揚州刺史,府吏請諱,這位名士答道:“亡祖、先君,名播海內,遠近所知。內諱不出於外,余無所諱。”“內諱”,指的是其妻之名,因為他對名諱的這種簡單態度,竟是由之而為遠近稱贊,卻也由此可見時人對名諱、家諱的重視程度。故此張龜身為下吏,有此一個請求。

  “這算什么冒犯之罪,你且說之。”

  張龜乃搖頭晃腦,吟誦說道:“遐邇一體,率賓歸王。”吟誦完,離榻下拜,再次請罪,說道,“龜斗膽,觸犯到了明公名諱,請明公治罪。”

  “說了這不算冒犯之罪。”莘邇想到了那位江左名士的軼事,心中一動,想道,“這陣子太忙,有一段日子,沒有我的新雅事流傳出去了,恰好長齡與我話及於此,我倒不妨可趁機再造一樁雅事,以顯我的風流名士、愛民賢相之姿。”便從容說道,“祖、父之名,固當諱之,而至於本身之名,起了就是用的,何足諱也?況則,為官者,若無政績,無愛民心,縱下吏當面恭敬,名不敢稱,背后卻少不了會被百姓罵之,是以,與其諱名,不如諱無德。”

  張龜、羊髦齊齊動容,兩人異口同聲,都是贊佩莘邇此語。

  莘邇撫髭微笑,說道:“卿二人與我,咱們自家人,就不必這般吹捧於我了。”念了一遍張龜方才說的那句讖語,“遐邇一體,率賓歸王。”品味稍頃,說道,“遐邇者,遠近也;率賓者,率土之濱也。這話的意思是遠近一體,同為王臣啊。”問張龜,“長齡,此話出自何書?”

  張龜回榻上落座,答道:“明公,此亦龍龜符中辭也。”

  莘邇喃喃說道:“同為王臣、同為王臣。”心道,“若把此句中的邇指為我,那這句話的意思就可理解成,我率領近處的人,和遠處的人,同為王臣。”不知怎的,對此話之意,略有失落,可細細想來,這話卻實也符合他所自比的“賢相”身份,便就說道,“好,這句也不錯!也可以用之。”

  由此打開話頭,張龜、羊髦兩人,都熟悉龍龜符等這幾本流傳最廣的讖緯書,你一言、我一句,不多時,居然就從中挑出了十余句適合用到定西、用到莘邇等人身上的語辭。

  莘邇知道讖緯書在當下的受眾面是巨大的,但沒有料到張龜、羊髦這兩位定西重臣,自己的心腹,對讖緯書也這般的了解的,聽著他們說,思路不禁轉開,卻是想道:“讖緯之言,而今南北俱用,民心極信,現在固是需要借用它,但也正因為民心極信,影響太大,將來等到合適的時日,這些流傳民間的讖緯諸書,我卻需得非要把之全部禁掉才可!”

  張龜、羊髦哪里知道,輿論戰還沒打響,對讖緯之書,莘邇已起了過河拆橋之心。

  卻說定下了輿論戰的這兩個辦法,自有張龜領命,負責實施,莘邇於次日,召請麴爽、曹斐等朝中將帥,與他們商議“進攻天水郡,以幫助南陽解困”之事。

  這回出兵打天水郡,一則不用東南八郡出兵,只用秦州之兵,二來秦州的兵馬雖然缺額還沒補齊,但針對秦廣宗的“反間計”行之有日,盡管有孟朗力保秦廣宗,可天水郡內部的情況,現在卻難免是比較亂的,亦即,秦州趁機用兵,打上一打也是可以的,因是麴爽沒有反對,曹斐等更是贊成,只用了兩天,就議定了此事,并把怎么用兵、后勤補給等都給定下了。

  這日,莘邇行文成檄,即命人持之,往去秦州,給唐艾下令。

  傳檄令的吏員出了谷陰城,向東南而行,半道上碰見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里頭,有唐人、有匈奴人、有羯人,正是使命沒有完成,無功而還徐州的刁犗、程遠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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