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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傅黃春風意 大力急事報

  十一月初,傅喬、黃榮聯袂到都。

  已是仲冬季節,隴州要比內地冷得多,不說滴水成冰,也相差無幾了。

  不過傅喬、黃榮到日,剛好是個風和日暖的好天氣。

  他倆啟程時,專門選了吉日,出發是在吉日,到王都也是吉日,——為了趕上到都的這個吉日,他倆昨天雖然就到了都外,但特地在亭舍里住了一晚,直到今日上午才入谷陰中城。

  天空高朗,陽光燦爛。

  一進城中,傅喬、黃榮就分別叫侍從把所乘坐的牛車簾幕掀開,左顧右盼,打量都城內的人物風情。輕風拂面,二人不嫌寒涼,俱是意氣風發。

  莘邇早早地遣張龜在城門相候。

  此時,張龜於前頭引路,把他兩個接到了莘邇家中。

  張龜解釋說道“督府、武衛將軍府都是公務繁忙。

  “尤其督府。前兩日,麴侯來書,說屯駐隴西郡和冉興護軍鎮的部隊,因是才經過的擴軍,其內不少是新卒,冬衣、軍需有些緊缺,請求督府調撥。這本是右長史張君的事,但傅公、黃君應知,這兩塊地界皆是我國新得,故此將軍特別重視,正在親自辦理此務。

  “將軍吩咐,請傅公、黃君暫在家中休憩,等他下值回來,再與二位歡敘,給兩位洗塵。”

  督府兩位長史,右長史張僧誠位比莘邇略高,可莘邇是顧命大臣,於朝中的地位更尊,所以,於下督府內的諸事,倒多半都是莘邇說了算。不過,莘邇秉持不驕不躁的作風,對張僧誠依舊是十分禮敬,非到必要之時,絕不染指他的權力,因而,兩人相處得還是不錯。

  傅喬今早刮的臉,抹了一層上好的脂粉,整張臉干干凈凈,太陽一照,簡直白得發光,又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似年輕了許多,落入張龜眼里,竟覺他有點油頭粉面的意思。

  傅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笑道“幼著顧命朝中,公務繁勞自是當然。幼著,我是了解的,從來不會因私廢公。”伸出大拇指,夸獎說道,“乃我定西的一等良臣,國家棟梁!他有公務在身,我二人多等無妨。”觀瞧莘邇宅中的景致,嘖嘖稱贊,說道,“曲水臨山,竹秀梅香,與前次我來時,大不一樣!也只有此等的景色,才配得上幼著的光風霽月,胸中丘壑啊!”

  黃榮不好剃面傅粉,留的有胡子,但也收拾得整整齊齊,穿的錦繡新衣,足上絲織新履,連那腰中的佩劍,也是新的,劍柄上纏以銀絲,鑲嵌了兩塊好大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與初見莘邇時,他的那副稍顯寒酸截然異類,堪稱儀表堂堂。

  莘邇舉薦他任的職務也是王國屬僚,官職的名字叫做常侍。

  依照規制,王國可有六個常侍,左右各三,參預討論,獻可替否,同時負責禮儀方面的工作。

  前任世子文學的張道將,現下也是改任的此職。卻是與黃榮再度成為同僚。

  雖然是再為同僚,兩人的心情卻是不同。

  一邊張道將,其家的權勢大不如昔,日落西山。

  一邊黃榮,他的舉主、靠山莘邇則是朝中新貴,炙手可熱。

  對莘邇,黃榮是由衷感恩,亦不禁滿意自己的眼光,深佩自家當日投附莘邇的決斷十分英明。

  接住傅喬的話風,黃榮也當著張龜的面,拍了一通莘邇的馬屁。

  張龜嘴上敷衍,心中有點犯愁。

  沒想到傅喬、黃榮兩個這次來都,居然這般興師動眾。

  原本想著,他倆可能會各帶幾個奴仆,如此而已。誰知傅喬隨行帶了足有二十幾個歌舞伎女;黃榮沒帶那么多下人,卻帶了十余個宗族子弟、姻親故友。這許多人,一下怎么安排?

  張龜想了下,說道“黃君,將軍知你在王都沒有住所,前些時,給拔若能家買宅子的時候,也給你買了一處。將軍下值歸家,應都在傍晚了,黃君要不先把隨從、親戚送到君家安頓?”

  莘邇給黃榮的信中沒提此事,黃榮聞言,感激涕零,忙不迭地應好。

  傅喬在王都自有宅院,也先回去,把小綠等舊有和新得的那群鶯鶯燕燕放到家中。

  兩人安排妥當,重登莘邇府門。

  莘邇明知傅喬兩人今日到,自不會讓他倆久候,提早下值,已經歸家。

  在門口迎住他倆,左攜傅喬,右攬黃榮,莘邇笑容滿面,與他倆入堂中敘話。

  三人坐定。

  傅喬心道“我老傅如何想到,我也會有今朝?”就要感謝莘邇。

  黃榮心道“要非明公提拔,我尚蹇滯末途!明公厚恩,我當傾身報之!”也要說話。

  兩人爭相開口,被彼此打斷,互視一眼,方在尷尬,待要推讓,讓對方先說。

  莘邇笑著插話,說道“我知你兩位要說什么。老傅,咱倆患難之交;景桓,你是我的故吏,咱們都是自己人,謝來謝去的話,不必多言了!說的多了,不免見外!”

  傅喬、黃榮都笑了起來,從善如流,遂不再多表心意。

  莘邇看了傅喬兩眼,又看兩眼,說道“老傅,你怎么瘦了?我聽長齡說,你這回來都,帶了三二十個美婢。老傅,你年紀不小了,身體要注意啊!切莫旦旦而伐,務需勤加保養。”

  傅喬訕笑說道“在建康時,政務不多,晝夜永長,無它消遣,遂小耽酒色。”心中想道,“老宋給我的那些五石散,還真是管用!不過幼著說的也對,我這倆月經常腰酸背痛,頭暈眼花,是有點吃不消了。王都的名醫多,尋個時候,我得請上一二,叫給我開些補藥。”

  定西服用五石散的士大夫不少,傅喬早前是不吃這東西的,與宋翩混熟了后,忍不住他的誘惑,食用了兩次。五石散此物,雖不致癮,然有壯陽之效,傅喬別無所好,唯女色難棄,一下就此上癮。虧得他服食未久,還沒對身體形成太大的危害,若長期服用,恐怕以后不但要如宋翩那樣,皮膚發脆,搞得連新衣服都穿不成,只能日日舊衣,而且肺腑也可能會受創。

  莘邇的話本是戲謔之詞,他并不知傅喬走上了嗑藥的道路,調笑兩句,亦就罷了。

  傅喬、黃榮喚門外的奴仆,呈上數箱禮物。

  莘邇皺眉說道“咱們之間,何須這樣俗套?”

  傅喬笑道“這些獻禮,不止是我與景桓的,還有史亮、麴經、高充等人的。幼著,都是我等的一片敬心,尚請勿嫌微薄。”

  既有史亮等人的,不好退回去,且如果堅持退回,也會冷了情分,莘邇便就收下。

  由這些禮物,莘邇想到件事,問傅喬,說道“老傅,你離郡日,郡里獻你了多少送故錢?”

  “錢五十萬,特產若干,營戶百數。”傅喬頓了下,說道,“我在王都田地不多,營戶沒處用,都送到了東苑城,讓他們暫住。幼著,你如有需,我轉贈與你。”

  “我也用不上,你留著吧。送故錢,你打算獻給大王多少?”

  “半數可乎?”

  長吏離任,郡、縣贈“送故錢”固是當下陋俗,但當下還有一俗,便是離任的長吏還都后,常常會將得到的“送故錢”分出部分,獻給君主。

  莘邇離任建康時,得了送故錢百萬,為表忠心,他本是打算將之全部獻給了令狐奉,自己一文也不留的,倒是令狐奉念他“清貧”,沒有一概笑納,只收了少半,這才留下了幾十萬錢。

  比起宋、氾、張、麴這等閥族,莘邇的家訾確是稱得上“清貧”二字。

  莘邇點了點頭,說道“半數即可。”

  黃榮不是長吏,沒啥送故錢,看在他入朝高遷的份上,建康雖也給了他些,但一年之內,三任郡守去來,建康的郡庫已近捉襟見肘,因而給他的不多。這點錢也就沒必要再獻上了。

  聊天多時,莘邇提起了正事。

  他對傅喬說道“老傅,有件要緊的事,你上任以后,要立即去辦。”

  傅喬說道“請將軍指命!”

  “典書令掌王國令書,郡縣、諸府上書,也都要經典書令之手。你到任之后,想辦法把十年來,所有的下發王令、臣屬上書,都看一遍。不要謄抄。用腦子記住,下值后,把當天看到的,轉述給長齡。由他記下。等你與長齡記完這十年的,你再看此前十年的,以此類推。”

  傅喬心道“幼著今掌朝事,國家以往的故事、典章,他必得諳習才行。他給我的這個任務,就是針對此而來的啊!”知道事關重大,肅容應諾。

  莘邇指點黃榮,說道“景桓,你初入朝,王國屬臣、朝中諸公,泰半出自名族右姓,無不家世顯貴,歷代簪纓;侍郎之職,又是清貴之屬,你以寓士居任,定會遭人嫉恨。你到任后,切記,遇事不要亂說,如果聽到了什么,可告訴與我,我如無空,你亦可先轉告長齡。”

  黃榮嚴肅地應諾。

  目光在傅喬、黃榮臉上轉了幾轉,莘邇望向室外灑滿陽光的中庭,心道“閥族數十年的獨強,在朝中編出了一個密密麻麻的蜘蛛網。老傅、景桓兩人入朝,算是我打破了他們的一角,至而今始,我才可以說是躋身朝內了!再耐心地經營幾年,或者就能不復今之如履薄冰。”

  張龜陪坐在側,看莘邇說完了事,起身出去叫奴仆進來,將傅喬等人的獻禮搬走。

  莘邇說道“且慢。”叫打開箱子。

  箱子打開,露出里邊的東西。

  一箱珠光寶氣,兩箱盡是金餅,余下數箱是建康的物產。

  莘邇沒多看珍寶、金餅,親到物產箱前,細細瞧了一通,選出了蜜香、湩乳皮、獸炭幾種,令張龜等下各取些許,用匣子裝好,派人送去宮內。剩下的,都交給劉壯處理便是。

  張龜接令。

  箱子才抬出去,輪到這幾天宿衛宅門的魏述進來稟報“將軍,乞大力求見,說有急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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