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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無雙麴鳴宗 止啼溫石蘭

  氾丹求立戰功,不愿給莘邇呈報“北虜前部到來”的敵情,但不用他呈報,莘邇已知此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為兵家的基本常識。

  莘邇也遣派的有斥候在外。

  便在氾丹獲訊的前后,莘邇的斥候,亦將溫石蘭的情況上稟給了莘邇。

  莘邇召杜亞、北宮越、麴球、傅喬、羊馥、張龜等商議。

  諸人與氾丹主簿蘇清的判斷相同,也都認為這支胡騎應是柔然西部鎮帥匹檀主力的先鋒。

  張龜照例獻出上下兩策。

  莘邇問道:“上策為何?”

  張龜答道:“柔然小詐,前時埋伏北宮將軍,而今匹檀的主力不明,這股柔然虜騎也許又會是他們的一個誘餌。虜多騎兵,不好渡河強攻,匹檀沒準兒是想以此把我軍引出西海縣,然后與我野戰。”

  莘邇點頭說道:“不錯,有這個可能性。”

  “所以,龜之淺見,上策當是以我不變,應敵萬變,且先自守,待察知匹檀主力的位置之后再議戰策。”

  “下策呢?”

  “趁其不備,擇精銳急往襲之。如勝,則我軍士氣大振,敵勢受挫;倘若不利,依靠東、西兩河守御,西海縣城仍能不失。此為下策。”

  莘邇心道:“令狐奉如在此時,會選何策?”

  回想令狐奉擊敗郭白駒、索重的那場澤邊之戰,他雖然膽大,但在軍事的部署上很細膩。用后世的話形容,便是戰略上大膽,戰術上謹慎。想來他應不會選擇下策,十有八九會納上策。

  莘邇也贊同張龜的上策,撫摸髭須,與杜亞、麴球等人說道:“‘凡戰,智也。斗,勇也。陣,巧也’,此司馬法之教。現在咱們還沒有與柔然接斗,不到比勇之時。又,‘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此孫子之教。今之敵情,如張參軍言,確實尚未明確,如冒失出戰,勝負在兩可間。我以為,宜用參軍上策。君等以為何如?”

  杜亞、傅喬不解兵法,沒有說話。

  麴球說道:“上策故佳。”

  莘邇問北宮越:“將軍以為呢?”

  北宮越答道:“正該如此。”

  諸人的意見統一,於是決定先按兵不動,觀察敵情,再作計議。

  莘邇沉吟片刻,說道:“氾府君屯兵河外,不知他有沒有知此敵情。咱們得立即通知他,請他做好守備,以防敵騎襲其營寨。”

  與氾丹的不對付是一回事,同仇敵愾、一致對外,是另一回事。

  公私之間,莘邇分得很清。

  杜亞一直隱隱擔心“將帥不和”,聽了莘邇此話,把之前的那份擔憂稍微放下了些,心道:“督君顧慮氾府君安危,可見一片公心。我早前的所憂,卻似是多慮了。”

  杜亞的“所憂”一點都不多慮。

  遣去給氾丹送信的軍吏,連夜出城,渡河去氾丹營;次日上午折回,急求見莘邇。

  莘邇正在城頭巡查防御設施。

  這軍吏趕到城上,見到莘邇,神色倉皇,語氣急促,稟報說道:“督君,氾府君領兵出戰了!”

  “什么?”

  “小人昨晚四更,到的氾府君營中。氾府君已經安寢,小人沒能進見。今早,小人將虜騎的軍情稟報氾府君。氾府君說:此虜情他已知,請督君候他捷報。”

  “候他捷報?”

  “是。氾府君傾營而出,往擊虜騎去了!”

  莘邇大吃一驚,下意識地重復那軍吏的最后一句話,說道:“往擊虜騎去了?”

  “是啊。小人勸不住他,只好連忙回來,稟告督君!”

  莘邇轉首望東。

  遙見遠處的河流如帶,河流以東,一抹灰黃的顏色,那是望之無垠的沙漠。北宮越前不久,便是中伏在這片漠上。他帳下陣亡士兵的血跡還沒有干透,氾丹就又帶兵闖入這片漠中。

  “速請杜府君、北宮將軍來。”

  麴球、傅喬跟著莘邇一起在城上。

  麴球說道:“督君,請杜府君、北宮將軍來,可是要遣兵援氾府君么?”

  莘邇回顧麴球,說道:“鳴宗,卿真知我意!”面帶深深的憂色,說道,“那股虜騎若果是誘餌,氾府君此行危矣!必須即刻遣兵趕往接應。”

  “杜府君,文臣也;北宮將軍的臂傷未愈。他兩人都沒法帶兵往援。督君,由我去接應吧。”

  “你?”

  麴球笑道:“怎么,督君信不過我么?”

  莘邇與麴球已經很熟了,對他的能力也已比較了解,由他去接應氾丹,信是完全可以信得過的。莘邇唯一憂慮的是,假使那股虜騎若真的是誘餌,麴球萬一接應不成,反而也陷入其間?勢必會很危險。到這個世界以來,麴球的言行舉止是最對莘邇心思的一個人,他不免遲疑。

  麴球猜出了莘邇的心思,笑道:“督君放心,球不會浪戰,接應到氾府君,便就回城。彼縱誘餌,即使果有埋伏,我不與他打,逃,難道還逃不過么?”

  莘邇一笑,說道:“好!那就由卿去罷!”叮囑說道,“切記,萬不可輕率與戰!莫因貪圖小利,而中敵埋伏!”

  “督君請放寬了心!”

  “你部的胡騎剛編練成,戰力或許不夠,我撥嚴襲部的甲騎百人與你,你帶著同去。”

  麴球頗是感動,說道:“多謝督君厚愛!”

  麴球從城上下來,入到營中,沒選胡騎,盡點本部精騎五百,加上嚴襲部的一百鐵甲騎,共計六百騎,余外,又有那一百鐵甲騎的從騎二百,總計八百騎,出城渡河。

  渡過河,麴球對邴播、屈男虎父子等軍官說道:“氾府君出營已多半日了。大漠遼闊,不好尋他蹤跡。咱們徑往虜騎的藏身處去,在那里定能碰上他。”

  軍官們皆道:“是。”

  麴球當先驅馳,引騎向北,奔至近暮,到了溫石蘭部的藏身地。

  麴球立馬上,眺望之。

  見那柔然騎兵的藏身處靜悄悄的,半點也沒有戰斗的跡象。

  他心頭起疑,派哨騎過去摸查。

  哨騎很快回來,稟報說道:“丘陵內空無一人。丘外的漠上,見有大隊騎兵留下的痕跡。”

  邴播等軍官面面相視,摸不著頭腦。

  屈男虎說道:“怪了。這股虜騎跑哪兒去了?敢是知了咱們的兵到,故而逃竄了么?”

  麴球問那哨騎,說道:“你見的那大隊騎兵留下的痕跡,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向南。”

  麴球反應敏捷,立時搞明白了情況,抽了一口涼氣,說道:“不好!”

  邴播等軍官問道:“怎么了?”

  “這股虜騎怕是與氾府君想到一塊兒去了!他們的蹤跡向南而去,南邊,可不就是氾府君的兵營么?”麴球馬上傳令,“循虜騎痕跡,立即折往南行!”

  八百騎馬不停蹄,沿跡追尋,直到入夜,追到一片胡楊林的附近,隔著大老遠,就看到了火光,聽到了戰馬的嘶鳴和唐、胡不同語言的喊殺鏖戰之聲。

  此片胡楊林是當地較為有名的一處景象。這里原有一眼汪泉,因長出了這許多的胡楊,而下泉水干涸,這些胡楊大多已然枯死,但仍屹立不倒,盤虬怪狀,參差錯落。

  麴球等人行到近處,借助戰場的火光,看的清楚。

  胡楊林外,全是髡頭的胡騎,大概有一兩千眾。

  胡楊林內,有唐兵裝束的,亦有髡頭的,不用說,則必是氾丹的部曲了。

  因有林木的遮掩,暫時看不出氾丹的部曲尚存多少,但肯定是遠不如胡騎的了,要不然,也不會退到此地林中,憑靠林木和用戰死馬匹堆成的壘,阻擋胡騎縱橫,做負隅頑抗。

  邴播取槊說道:“事急矣!將軍,快下令進擊吧!”

  麴球鎮定地說道:“不要急。”說著話,繼續觀察戰況。

  胡楊林外的胡騎正是溫石蘭部,他們發現了麴球部的到來,短暫的停頓后,數百胡騎從圍攻林外的戰場上被分出來,迎上來斗。溫石蘭的胡騎多是輕騎,少有甲騎,這數百胡騎馳至一箭地外,散開隊形,挽弓射矢。箭如雨下。麴球部的兵士略微后撤。

  邴播再次求戰,這回加上了屈男虎父子。

  麴球依舊不下命令。

  邴播焦躁地第三次求戰:“將軍!再不出擊,氾府君就守不住了!”

  夜色下,火光中,可見千余胡騎輪番沖鋒,胡楊林內的氾丹部陣地,確以岌岌可危。

  麴球觀察明了的戰況,終於下達軍令。

  “虜騎右翼攻勢最猛,左翼薄弱。老邴,你引我部四百騎并鐵甲騎,攻其左翼!”

  邴播應道:“諾!”

  “虜將旗在其右翼。我引百騎親攻之!老屈、小屈,你倆從我,聞我鳴鏑射處!”

  屈男虎父子應道:“是!”

  邴播領了命令,本來已經驅騎要去戰斗了,聞得麴球此言,勒馬頓下,失色說道:“將軍,怎可你去攻虜右翼!還是我去!”

  麴球笑道:“你要與我爭功么?”

  “這…!”

  “我軍令已下,你還不從令?”

  邴播只得遵令,引兵繞過那數百迎上來的胡騎,攻柔然騎兵的左翼。

  麴球率百騎,首先直撲那數百胡騎。

  他所帶的本部,多是麴碩給他的牡丹騎,雖是以少擊多,士氣振奮。

  麴球騎射無雙,弦響必中,胡騎紛紛落馬,從在他身后的百騎奮勇爭斗,那數百胡騎不敢攖其鋒,分散走開。眼見接戰初始,就要先勝一場,卻見數個胡騎軍吏從那將旗處奔來,擒住兩個退散的胡騎兵士,以鐵槌殺之,鼓唇吹哨,把散開的胡騎們重新聚攏,復迎上接戰。

  麴球笑對屈男虎父子說道:“賊虜不知死活,尚敢再來與斗。汝父子可為我駭破虜膽!”

  屈男虎、屈男見日應道:“請聞將軍鳴鏑!”

  麴球換箭矢,取鳴鏑,察看復來戰斗的數百胡騎,找到了一個督戰的胡人軍吏位置,挽弓而射,鳴鏑呼嘯勁去。屈男虎父子擐甲挺槊,引四五本族勇士,順鳴鏑方向,破開數十胡騎的陣型,呼吸功夫,已於其陣中將那軍吏斬殺。

  麴球又射鳴鏑。屈男虎等陷陣往斗,再殺一吏。

  如是再四,麴球冷靜察敵,覓彼堅銳,鳴鏑至處,屈男虎父子吹唇奮先,無不斬殺。

  那數百胡騎心膽驚駭,就算再是嚴厲的軍法也無法約束了,到處散逃。

  麴球收鳴鏑,持長槊,與屈男虎父子合攏,引騎追殺。

  胡楊林中,氾丹已知麴球的援兵到。

  山窮水盡之時,忽見援兵到來,氾丹殘余的部曲軍心一振。

  氾丹亦從絕望中,轉生起了勝利的希望。

  天雖入夜,火光照的遠近通明。

  氾丹登高望之,尋到了麴球,但見他一馬當先,百騎緊從,馬蹄奔騰,踏起黃沙卷揚,甲騎如矛,攻如風雨,胡騎迎者披靡;旋見胡騎右翼的將旗那里,百余胡騎精銳馳赴迎戰,麴球夷然不畏,越戰越勇,坐騎中箭,換馬仍斗,突入其陣,殺射其馬者而出。

  氾丹和麴球不知,這個射中麴球坐騎的胡將,正是溫石蘭帳下那個射死北宮越侄子北宮衡的軍將。溫石蘭部下只有兩個軍將,這是高級軍官,其一陣亡,士氣大沮,那百余精騎亦退。

  想起今天中午,與溫石蘭半道碰上,溫石蘭親自持矛沖陣、威風凜凜、本部無人可敵、阿史那被其重傷時的場景,氾丹在為麴球的勇猛感到熱血沸騰之同時,不禁心生后怕。

  他悔不當初地想道:“未料到這部虜騎的軍帥是名止兒啼的溫石蘭!若要早知是他,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用田寔之策,來襲其部。”

  胡騎的將旗下。

  溫石蘭左右軍官急切地說道:“大人,唐將猛銳,沖我主陣,我左翼且將破,先撤軍吧!”

  溫石蘭巋然不動,怒道:“來援的唐兒皆是騎兵,咱們如果現在撤退,被他尾擊,勢將全軍覆滅!今次之戰,有敵無我!敢言退者,我親手殺之!”

  危急中,卻有個想象力豐富的幢帥,驀然浮起個念頭,心道:“被大人親手殺掉,倒也算合乎軍法了。”溫石蘭的意思是“石”,柔然的軍法規定,“退懦者以石擊首殺之”,兩個都是石。溫石蘭親手殺退縮者,還真是挺合乎軍法的意思。

  軍官中有人說道:“如不撤退,大人,請分兵馳援左翼!”

  “氾丹在我左翼,林中唐兵的主力也都在我這里,不可分兵援左!”溫石蘭翻身上馬,喚親兵跟從,說道,“無非一個唐兒小子,不知死活!敢沖我陣。我親擒之!”令諸軍官,“加緊攻林中,務獲氾丹!”親自引兵迎斗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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