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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結拜一兄弟 魏家兩虎臣

  張家在縣里的宅院雖然不小,然而家里奴婢、門客眾多,房舍主要用來住人,其家數代積累,用不上的錢財寶貨,以及尚未賣出的存糧、去秋收割的苜蓿等物,還有戰亂至今收集的甲械之類,都在堡內儲藏。

  就不要說錢,只木屐這東西都是論庫存放的。

  金銀珍寶、綾羅綢緞、細糧牧草等等,堆積如山。

  黃榮帶著一干吏員,忙活得滿頭大汗,也只是把繳獲所得,按其種類大致作了個登記。金銀銅錢諸物好說,具體到寶貨、衣鞋、家具等類,折算成錢的話,能得多少,一時沒有確數,須待明日,調專業人士過來估價。估價此任,莘邇交給了史亮,他家經商,懂行的人手充足。

  在塢堡待了一夜。

  次日,莘邇檄令羊馥,命他帶兵來此,接手看管。

  等羊馥到來,留下黃榮與他作副手,莘邇與宋翩、傅喬等回城。

  宋翩一晚上沒下牛車,睡也沒睡著,剛進城門,不理莘邇邀他到郡府說話,便只管催促駕車的大奴,抽打牛臀,顛馳著回自己的郡丞府,琢磨該怎么給宋閎上報此事去了。

  望其牛車顛簸遠去,想象一下宋翩惱羞成怒的模樣,莘邇心情暢快。

  到郡幾個月,受了這憊賴貨不少閑氣,今日可算還回去了。

  想到收獲,莘邇的心情更加愉快。

  打下張塢,收獲極厚。這筆錢不能全做軍用,得挑些好的獻給令狐奉、拿出部分放入郡府,以作個“打擊不法豪強”的交代,但剩下的,也足夠軍營馬場的數月支出了。

  等再把張龜提到的那兩家,樂涫蔡氏、會水龔氏打下,然后再挑幾個油水足、民怨大的其它土豪打上一打,想來在不擴建的情況下,馬場一年的支出都可以有了。

  傅喬訕笑說道:“明公,一夜沒怎么睡,吃不消了,我也告辭回府吧。”

  莘邇笑道:“老傅,辛苦你了!今回攻打張塢,你指揮有方,宋丞不下前線,乘牛車督戰,很有儒將風采!你兩位大大的有功。呈給主上的上書中,我一定會把你二位的功勞濃墨重彩,大寫一番!來日主上嘉獎你們二位,可不要忘了我啊!”

  傅喬有苦難言,說道:“多謝明公了。”

  郡兵的駐營在城里,傅喬領著兵馬離去。

  到得郡府,四個胡人正在等候莘邇。

  一個是拔若能,一個是其弟麴朱,兩個是其子且渠元光和且渠男成。

  四人望見莘邇的車駕行至,伏拜府門外的桓表下。

  莘邇出行,原本通常騎馬,現今有了“邀名”的意識,學習名士、清流的出行習慣,也坐起了牛車。坐了幾次發現,難怪名士們好坐此車,比起騎馬的迎風冒塵、軺車等的跪坐端正,牛車此物,不但行走緩穩,并且車廂寬敞,外有簾幕,想坐就坐,想躺就躺,確是舒服。

  聞從吏報說拔若能四人拜迎,莘邇命車停下,撩簾下來。

  四人小跑近前。

  拔若能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莘邇笑問道:“喜從何來?”

  “攻破張塢,為鄉里除一惡霸,百姓歡悅。明公聲威遠震,地方宵小,必然自此聞風驚駭。”拔若能說著話,小心地覷看莘邇神色。

  莘邇一語道破他的心思,笑道:“老能,你是怕我追究你吧?我知你往日與張家來往密切,我也知你那是逼不得已。放心,都是以前的事了,只要你以后不生歪心,我不會秋后算賬的。”

  拔若能應道:“是,是。”

  他使了個眼色,元光、男成兩人,一個捧了柄鑲金的短匕,一個捧了個寶石項鏈,恭敬奉上。

  莘邇皺起眉頭,說道:“我不是已經傳喻各部,禁止獻禮了么?”

  語重情深地對拔若能說道,“你們風餐夜宿,冬夏數遷,大雪天還得趕著羊放,積攢一年,能得多少銀錢?這點家當,存之不易,我怎好收取?老能,圖圖等別部的多次獻禮我尚不收,一概推辭,況乎是你?咱倆約為兄弟,便是一家人,不要再搞這些沒意思的客套了!”

  且渠、圖圖兩部內徙之后,尤其圖圖部,其大率一家被殺,繼任的酋大惶恐不安,數次獻禮於莘邇,但莘邇都拒絕不要。和鹿根、勒列也多次獻禮,莘邇同樣不收。

  不收禮是一,在麴球到前,給內徙的各部胡牧分配牧場時,莘邇并一視同仁,公平公道。

  胡人也好,唐人也罷,基本的善惡判斷是一致的,廉潔、公平的上官,人人敬佩。

  因是,而今胡人諸部的大、小率中,畏恨莘邇的固然頗有,但因了莘邇的廉正,尊敬他的,特別是沒怎么受到戰火損害的底層牧民,也大有人在,便那些畏恨他的,對於他清廉正直的這一面,大多亦是不由佩服。

  “咱倆約為兄弟”這話,說的是莘邇借鑒前代能臣治邊的經驗,考慮到且渠部的部民最多,為了安定起見,與拔若能香火重誓,結為了異族兄弟。

  令狐奉和禿連赤奴也曾誓過香火,兩人爾虞我詐,最終刀兵相見。

  莘邇替令狐奉反思了一下為何會出現這種結果,得出結論,不全因為他倆的結拜是出於利益,更重要的,是令狐奉一味傲慢,視禿連赤奴如豬狗,沒有下心思與之發展感情。

  孟子云: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為寇仇。

  平時依仗權勢,對別人呼來喝去,危機的時刻,自不會有忠心之士。

  吸取令狐奉這個反面例子的教訓,莘邇對拔若能禮敬尊重,隔三差五,時設小宴,與他痛飲。拔若能心里怎么想的,莘邇不知,至少表面的交情上,兩人越來越熟了。

  攜手拔若能,莘邇步入府內。

  麴朱、元光和男成亦步亦趨,跟在后頭。

  元光時而抬頭,悄瞟莘邇的后背,臉上恭恭敬敬,心中想道:“只恨阿父不聽我言,未能及早起兵!如今戰敗,部民盡被內徙,只得伏低做小,可恨可恨!”想到他的那兩個得力忠奴,心痛不已,“可惜我那兩個健奴,白白地送了性命,反教北山鮮卑的禿發勃野賣了個好!”

  他滿心的不服氣,可形勢比人強,暫時也只好臣服。

  當晚,莘邇設下酒席慶功,拔若能、黃榮等大醉而歸。

  第二天,史亮帶了十余個家里商鋪的伙計,去張家塢堡給繳獲估值。

  黃榮牽頭,郡府組織審訊,用了三天時間,被捕諸人悉數伏法,其中有涉及到張金父子的證詞,莘邇壓下不發,只將之寫入了給令狐奉的上書中。

  數日后,傅喬的郡兵再次出動,打下了樂涫的蔡氏,一樣抄家、定罪。

  接著,又打下了會水的龔氏。

  打龔氏的時候,與打張家、蔡氏有所不同,出現了一個內應。

  此內應是會水本地的一家塢堡,名叫魏塢。堡內百姓多姓魏,是同族,也算會水的一個大姓。

  這個塢堡與龔氏有世仇,兩家為爭奪水源,每年都要斗上幾場,龔氏人多,這家塢堡總打不過,前前后后,因此而死的不下數十人,可謂血海深仇。

  於是在聞聽到莘邇打下張家、蔡氏后,此塢的塢主魏述,主動趕到郡府,求見莘邇,備述龔氏的橫行殘虐,請求莘邇發兵攻滅,甘為前驅,愿作內應。

  龔氏本就是莘邇要打的塢堡之一,對他的請求,自無不可。

  攻打龔氏塢堡當日,莘邇沒有親去,后來聽向逵贊不絕口,可勁地夸魏述父子膽大勇猛,說魏述的兒子魏咸喬裝打扮,領了三四勇士提前混入龔塢,待郡兵襲至,由內殺出,硬是靠幾個人,就殺散了數十守門的龔氏堡丁,打開了塢門;而魏述披甲持刃,率眾先入,猛不可擋。

  向逵雄壯,自視頗高,能得他稱許,魏述父子定非常人。

  莘邇便論功行賞,辟魏述為門下督,除魏咸為軍中散將。

  父子兩人由是侍從左右,漸見親信。

  打下龔塢,繼之,又攻破了三個惡名最著的塢堡。

  從四月初八,一直到四月底,郡兵幾乎沒歇過。

  一番攻討下來,郡內的大姓屏息,縣鄉的百姓欣愉,莘邇的名字,鄉民樂頌。

  這日,莘邇領左右諸吏到獄中巡視,只見獄內的各間牢房中擠滿了犯人。對這等欺負百姓的家伙,莘邇哪會心疼?訊問的時候,獄卒沒少動刑,個個血跡斑斑,獄內一片哀叫呻吟。

  看完一遍,莘邇嘆道:“古人以囹圄生草,以為賢政。唉,我到底德行不足,竟使獄內沸騰!”

  史亮、黃榮、向逵、麴經、高充等吏你看我,我看你。

  諸人心中都想道:“破塢抓人的時候,如狼似虎,這會兒卻感嘆甚么!”

  黃榮說道:“地方污爛已久,非重手無法收拾。明公今以雷霆手段,為百姓們降雨露之恩!”

  莘邇顧向麴經、高充等本地的士人,喟嘆道:“君等高門子弟,實難禮聘!月來我連下辟除,應者寥寥。諸君,你們老實對我說,是不是因為我德行不足,所以他們不肯受我聘請?”

  今日之莘邇,早非當初剛到郡中時那個默默觀察郡情的莘阿瓜了,破胡部、捕張金父子、滅豪強,隨便哪一樁事拿出來,都是剛強果斷。

  麴經等吏聽出了莘邇的不滿,回想這些天,莘邇大舉辟用各縣名族的子弟,確是應者不多,難道說,莘邇因此銜恨了么?他們相顧變色。

  高充神態自若,慢慢地說道:“充等鄉野小族,多鄙士,犬目不識英杰。”

  莘邇嘿然,半晌,嘆道:“人故難自知。”

  這話,不知他是順著高充的話在批評那些不愿應辟的土著右姓子弟,還是在說他自己本就不該去禮聘彼輩。畢竟,這位阿瓜的莘氏族望非是隴地一流,他此前也無高名,且又與建康的頭等冠族張家結了仇怨。種種般般,土著士族的子弟不來應聘,也在情理之中。

  張龜的兩策,一為打豪強,二為依仗土著名族,前者已告一段落,后者看來是不好得行了。

  夏去秋來。

  秋初,西海郡傳來一道急報。

  蒲茂載記:天璽四年,秋,咸陽謠曰:“梧桐蔭滿鳥為鳳,三年兩年男為王。”太尉步岐,族世為雀戈戈部酋大,秦主蒲長生意“鳥”喻“雀”,誅岐及其五子、十一孫。

  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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