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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父子謀仇報 驚聞塢堡破

  令狐奉叫牢里刑訊,主事的官兒家是隴地士族,仰慕張家的名望,雖然王命不可不遵,卻亦存心保全,因是張金父子所受之傷,皆是皮外傷,看起來嚇人,實際并未傷筋動骨。

  兩人出了牢獄,在張渾家中休養數日,傷勢已有好轉。

  這日,張渾來探望張金。

  張金的尊臀受創最重,猶無法仰臥,伏床正歇,見張渾入室,掙扎欲起。

  張渾把他按住,溫聲說道:“趴好,趴好,別動了傷口。”

  前時張金入獄,張渾沒有一言出救,是為了本族的權勢;究其兩人的兄弟感情,還是很好的。張金父子出獄到他家中養傷以今,張渾延醫用藥,日常參湯進補,照顧得無微不至。

  張金掩面羞慚,說道:“阿兄,我對不住咱家的列祖列宗,玷損了咱張家歷代的清譽!”

  “這事不怪你。”

  “阿兄,我聽仆隸說,你被大王免了大農,拜王國傅了?”

  “誰多嘴多舌,告訴你的?”

  “有無此事?”

  “大農任重,公務繁累,大王拜我王國傅,我正可清閑一下了。”

  張金說道:“因我之故,拖累阿兄!”咬牙切齒地道,“莘阿瓜此仇,我誓報之!”對張渾說道,“阿兄,好在內史宋公、治中氾公深重阿兄德望,假待時日,兄或有復起之日!”

  “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好好的養傷,別的東西以后再說。”張渾看張金神色憔悴,多日沒有剃面,胡子拉碴,半點也不見了往時的風神玉姿,嘆道,“如你所言,我也許尚有再起之日。阿奴①,卻是苦了你了!養望數十載,一朝毀於豎子,前功盡付流水。”

  別人不知張金心志,張渾豈會不知?

  張金居家不仕,屢辭朝廷召辟,優游林泉,而實非隱士,不過是以此邀名,望能如江左此前的那位名臣一樣,不仕則以,仕則登天。

  卻辛辛苦苦養了幾十年的望,陰溝里翻了船,一著不慎,被莘邇揪住小辮子,宣揚他勾結胡酋、圖謀作亂,可想而見,在民間的聲望必定大跌。

  “阿兄,你知我素來性高,今居王都,思及獄內之辱,我如針氈刺背。王都,我不想待了,我想回家。”

  “你傷勢未愈,豈可遠行?”

  “王都到樂涫,數百里地,談不上遠行。我傷已漸好,伏車而行,盡能撐住。”

  張渾勸阻再三,張金執意不改,沒奈何,只得從他。

  張道將年輕,傷勢好得快,張金還只能臥床,他已可下地慢慢走幾步了,乘車行路更沒問題。

  於是,父子兩人次日啟程歸家。

  駕的牛車,路上行駛甚慢,四月初八浴佛節這天,到了樂涫縣。

  四月八日是釋迦摩尼的生日,又一說,釋迦摩尼的生日是在二月八日,佛教近年興盛,這兩個日子就都成了佛教徒的節日。二月八日,信徒們巡城圍繞;四月八日,抬著佛像游行供奉。

  於今海內,鮮卑人的魏國最為崇佛,每到浴佛日,其都城之內,信徒們肩輿佛像,行於街道,和尚們拿著禪杖,成群結隊,善男信女人山人海,個個手持鮮花;登高望之,如似花海。香煙似霧,梵樂動天,甚至魏主都親御門樓,臨觀散花。沿衢臨道,并有百戲表演,騰驤極鬧。

  樂涫城中,沒有此時此刻的魏都之盛況,但出街的信徒也不少。

  牛車上有篷子,張金父子命將篷簾拉下,掩住車內,拉出個小縫,向外窺觀。

  入城門時,人還稀少,行不多遠,街上的人漸漸多起,有抬著小佛像轉行的僧侶、信徒,也有跟在他們后頭看熱鬧的百姓。

  樂涫縣小,主干道只有兩條,一個東西向,一個南北向,兩條干道於城中心交匯。

  到了此處,張金父子瞧見,二十余人抬著一座兩人高的大佛像,剛從東邊來,正要經過街口,往北邊去。佛前燃香。約百余信徒拿著鮮花,或散花於佛前鋪路,或持花舞蹈佛后。又有十余個老老少少的和尚,穿著黑衣,舉著錫杖,唱著佛經,簇擁一人,走在佛像邊上。

  被簇擁的那人,光個腦袋,亦黑衣持錫,約四十許,眉目清癯,身材矮瘦,步伐徐徐。

  張金父子認得,此人便是道智。

  道智半瞇眼睛,嘴唇嚅動,雖因周邊太過吵鬧,聽不到他的聲音,也可猜出,必是在念經。他“夢授菩薩戒”的神奇,樂涫百姓早已盡知。圍觀的那些人,即使那不信佛的,前見佛像高大巍峨,繼見他莊嚴寶相,亦不覺受到些心理上暗示的影響,肅然起敬。凡其經過處,道邊拜倒一片。

  張金念念不忘報仇,這時心道:“道智這和尚有兩分能耐,我與他談玄論道,此人對佛經典籍頗有鉆研,非是浪得虛名。他自言夢中授戒,無論真假,愚民信之;且又郡府吏、卒里頭,好些虔誠信佛的,想這道智,定為彼輩心中神人。我要報仇,他沒準兒可成我的一個助力。”

  具體怎么用道智,張金尚無定算。

  但既然道智對百姓小民、郡府的部分吏卒有著強大的影響力,那么總歸有用上他的時候的。

  張金斜身伸頭,覷看得久了,屁股大疼,瞧道智一行轉向北去,遂放下簾角,不去再看。

  回到家中,張金父子進了屋里。

  張道將孝順,不顧自己的傷勢也還沒好,伺候張金躺下。

  張金命小奴搬了個小榻過來,放在己床邊上,叫張道將趴上歇息。

  父子二人,聯榻趴話。

  張金說道:“莘阿瓜迫害咱父子兩人,這個仇,一定得報。只是,他現有圣眷,而我家才被大王治罪,咱們不可輕舉妄動。我思得兩人,應是可以為咱們所用,做個報仇的幫手。”

  張道將與張金一樣,這些天無日不在想報仇之事,聽了張金的話,問道:“敢問阿父,是哪兩人?”

  “一個是道智和尚,一個是氾丹。”

  “這兩個人?”

  “道智和尚,等我傷好,我有把握將他收服。氾丹那邊,你可去信一封,先探探他的口風。”

  “氾公是酒泉太守,雖與莘阿瓜不和,怕是無用於建康吧?”

  “只要能把他挑動,底下的事情就不用咱們再說,他自會求其父出馬。”

  張道將喜道:“是了!還是阿父英明!”

  氾丹的父親氾寬現為牧府治中,掌諸郡政事,只要他有心,不愁找不到莘邇的錯處。

  父子二人細謀復仇,門外進來一人,是張家的管事。

  此人慌慌張張的,沒有通報就闖入屋內,張金待要發怒斥責,聞他說道:“大家!咱城外的塢堡被、被…。”

  “被什么?塢堡怎么了?”

  “被郡兵攻破了!”

  “啊?”

  賀渾邪載記:天璽四年,四月初八浴佛節,賀渾邪晝寢,夢佛撫頂,謀主牛子羽以為王者兆也,邪據淮南,兵強,久懷不臣,遂稱天王;夷唐降臣王蒜宗族,送首江左,圖結盟好。

  王蒜者,唐之貴臣。初,唐文帝為宮女害,武帝嗣位,桓氏當權;蒜與桓氏有仇,畏誅,乃奔淮南,降賀渾邪。蒜仗族望而至唐室高位,貪賄無行,賀渾邪薄其為人,不見者久之。

  至是日稱王,邪言與左右:“吾當顯擢忠義,夷戮不臣,以伏天下。且王蒜自至淮南,占奪鄉里田地,大引賓客,殘虐地方,不殺不足以平民怨。”於是召蒜。蒜知禍及,大飲致醉。既至於市,抱其外孫而泣。遂殺之,并其親屬姻親百余人悉滅之,婦女伎妾班賜諸胡。

  ①,阿奴:時人習語,是表示一種親昵的稱呼,多用於長稱幼、尊稱卑,也用於平輩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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