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見方的練武場,原明低頭看向地面:“你的目標是什么?”
“家主?我不要。”
“不是,我問的不是這個,是問你想做什么?一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原明伸出右手,慢慢握成拳頭:“我聰明、有天分、能打、做事果決…以前也曾想試著做一下家主?”
“后來你回來了,慢慢地我就覺得什么什么都在變,有一段時間很迷茫,不知道想要什么。”原明笑了笑:“別人以為我在閉關,其實就是一個人發呆。”
“聰明的人想的都多,是你折騰自己。”
“沒錯,你說的對。”原明繼續說話:“我在折騰自己,折騰了許久,一直到原家出現內賊,有人忍不住了,我就想…算了。”
“算了?”
“嗯,算了。”原明輕嘆一聲:“可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哪怕我想算了,也不敢去說、更不敢去做。”
“嗯。”原亮明白原明的意思,處在他那個位置,他要是算了,原明整整一房的人該如何自處?位置越高,要顧慮的東西就越多。
原明繼續說:“我一直特別矛盾,想算了又不敢,不算了吧…就得坑你坑老頭子。”
“你叫他老頭兒?”
“嗯。”原明忽然蹲下來:“我是四房的,可是在我們四房,內里一樣有無數爭奪,我是被推上來的,我不喜歡那種爭奪,所以就帶著一百來人出任務,十五歲…你十五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在山上看書。”
“我十五歲一個人滅了一家賭坊,后來帶著一百來人到處殺,十幾年吧?只剩下十八個人。”原明長嘆一聲:“一百多人只剩十八個,我覺得對不起他們,就不殺了,我們天天看書、學習、背詩…哈哈。”
原亮忽然說話:“我不希望你是我的敵人。”
原明仰頭看了眼,低下頭繼續說話:“可我們四房內部整天也是勾心斗角,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算計死了很多人,我常年在外,也被算計到;我不高興,就殺了。”
“后來又有人算計我,就又殺。”原明笑了笑:“不到三十歲,我成為四房主事、也就是我們那一支的族長,那十八個人成為十八學士。”
“成為一房主事,要為這房族人爭奪好處,我不愿意窩里斗,就出去殺。”說到這里,原明忽然不說了,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起身:“不說了。”
“啊?”
原明笑著往外走:“好好做,我看好你。”
原亮趕忙問話:“給你留些武器?”
“丹藥吧,星星丹給一些。”
“好,再給你留點錢。”
“嗯。”
“那我走了。”原亮離開縣衙。
在往外走的時候,血影忽然問話:“公子,你會回山神殿么?”
原亮沉默了好長時間,到底還是沒有接話。
如同原明要為他那一房的族人考慮一樣,原亮也要為浮云山考慮,總不能你得了好處卻什么都不做,在需要你的時候撒手離開。
血影笑了一下:“公子,你可以放心,不論你去哪,我一定在你身邊。”
“干嘛?我喜歡女人。”原亮瞪了他一眼。
很快回去北大營,原亮去找臧近:“大人,幫我寫個折子。”
“什么內容?”
“糧食送到,我要走了,再有原家出事,要查內賊,當然,皇上愿意告訴我內賊是誰的話,我就多留一個月。”
臧近都嚇傻了:“你在要挾皇上?”
“是做生意。”
“你跟皇上做生意?”臧近搖頭:“我年紀大,比你大很多,這一次…這個不行,真的,聽我句勸。”
“你只管寫,對你有好處;我把令州府所有軍功都算在你頭上,都是在你的指揮、配合下取勝,你是首功。”
“皇上不會信的。”
“沒讓他信,是讓他把功勞給你。”
“為什么?”
“因為他不會給我封賞。”
“有功必賞,否則如何服眾、如何安民心?如何得天下英才歸心?”
“別把英才想的那么高尚,給幾根大骨頭、多添點肉,有幾個英才舍得不吃?”
“總會有有志之士。”
原亮不想爭這個:“按我說的寫。”
臧近還是不同意:“就算你不想要功勞,也可以給原明知縣。”
“李勍不會給的,軍功太大,他不舍得。”
“不會的,皇上是明君。”
“從你所處的位置來看,沒錯,他對百官、對百姓都還不錯,可沒有人能夠照顧到所有人,當他決定對大部分人好的時候,一定會對另外一些人不好,原家就是另外一些人。”原亮笑了一笑:“何況咱們的皇上從來就不喜歡我的存在。”跟著又說:“寫吧,我是在幫皇上,給他找了個不用封賞我的完美借口。”
臧近還是有些猶豫。
“別琢磨了,你就是寫了折子,皇上也不會同意。”
“那你還寫?”臧近忽然反應過來:“你要走?”用離開南疆要挾皇上,皇上不答應,原亮自然是離開。猶豫猶豫:“原大人,真要這樣寫?”
“寫吧。”
“折子是要公示的。”
“這個折子一定是留中不發。”
好吧,既然你決定要做,那就配你做一次。臧近用盡量溫和的語氣、盡量美好的詞語寫了這樣一封奏折,快馬發出。
如同原亮說的那樣,這個時候的李勍在大政殿議事,看著一大堆折子,李勍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一個折子一個樣,原亮的折子把所有功勞給了臧近,捎帶提了下原明取得的大功。
原明的折子如實記錄,說正南軍封路,讓牛頭縣成為缺人少糧的孤縣,如果不是原亮穿山而過及時援救,牛頭縣一定被攻破。
在原明的折子中,除去原明原亮,所有人都有過失。
臧近的折子最靠譜,把整個令州府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記錄一遍,不像是上奏折,而是在寫日志。
不做任何評點,只是記錄各種事情,不論及各個官員的是非功過,唯獨評說原亮有大功。
這三個人的折子,好歹還能看。
別人的折子…
南疆是戰區,每一位主責一方的官員都能單獨上奏,原明、臧近便是如此。原亮是找臧近夾帶。
看看這位與眾不同的光頭知縣有多么不一樣,連奏折都是夾帶呈上。
正南軍上了兩份折子,是堡寨代職將軍陳建和上將軍木阿呈上。
他倆的折子比較統一,除去敘述戰事之外,連辯解和否認都是一樣。
第一點是不承認堡寨封路,不承認不救援牛頭縣,推說是戰術戰策,利用牛頭縣引誘敵軍出現,起到牽制敵軍主力的作用。第二點是問罪,言說原亮闖營殺官,說原亮憑借南朝官員的身份接近路將軍,趁其不備殺之…
陳建也是這么寫的,雖然盡量淡化筆墨,可人都死了,再淡化也不可能免罪。
第三點是正南軍在令州府戰役中出了大力,木阿派陳建率兩萬軍隊馳援令州府。
簡單八個字,正南軍的折子就是推卸責任、爭搶軍功。
行南大營的折子有點熱鬧,給原亮連續定罪,一,辱罵上官,枉顧朝廷律法于不顧。二,為搶軍功,隱瞞戰報。三,獨吞戰利品,殊不知所有戰利品都應該上繳國庫。
第四條最驚人,把原亮在令州府殺人事件大書特書,洋洋灑灑寫了一萬多字。
李勍在看折子的時候,真想把折子砸到嚴三郎臉上,你是找了哪位寫話本小說的神人代筆?以為寫故事呢?
幸好有個寫日志的臧近,這家伙還真哏兒,不偏不倚的把令州府事件也完整訴說一遍。
至于陳建和木阿的折子,根本沒提令州府事件…因為不在場。
行南道上了三份折子,一份兒是四郎山知縣的折子,也算公允,可惜所知甚少,支援令州府受傷后就回去四郎山,忙于運糧、屯糧。
另一份是道臺大人的折子。道臺大人對原亮不滿意,我是行南道老大,你來送糧,不來道臺府,反是送去令州府?這是眼中沒有我啊,所以折子里幾乎就沒提原亮,說了整個行南道官員如何上下用命,才保住疆土不失。
行南道的第三份折子一定是知事大人駱余元呈上。
他也不滿意原亮的表現,又是令州府殺人事件的當事人之一,于是…憑借南朝律法給原亮定了很多罪名。
如今,這些折子胡亂堆在李勍面前,李勍很有些鬧心,哪怕原亮帶著他自己的異族山兵數次大敗星南軍,李勍死活就是高興不起來。
三位丞相安靜坐在堂下,都是低眉垂目。為官多年,常能見到狗咬狗的奏折出現,可是像南疆眾多官員眾多奏折的熱鬧景象…真是活得久見得多。
李勍沉默好長時間:“派誰去?”
又是出乎意外的問話,一般情況,但遇大捷,定是先向外公布,以激憤民心,凝聚民力,而后再慢慢核實功勞;反正是冒領軍功者殺,虛報假奏者殺。
首輔于揚名起身問話:“皇上想查什么?”
單從這一堆折子內容來說,可以查的東西實在不少。
“都查。”
“皇上,都查的話…恐怕要很多時間,還有可能影響戰事,畢竟星南賊軍未退。”
重要的是后半句,本來是大捷,萬一查亂了軍心、迎來大敗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