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樣美好的一天。
同樣的這座城市,不知不覺小半年時間,藺曌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生活,臨近年節,借口工作,哪怕家里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也不打算回去。
上次實在被傷了心。
她父親藺大倉也算如愿,鬧過一場,拿到來自省城一家大型機械巨頭的訂單,市里及時跟進,將很多同類工廠進行了重組,專門為那家名叫三一的機械巨頭供貨,繼續擔任廠長的藺大倉也一時間炙手可熱。
藺曌的生活也算恢復平靜。
直到這個上午。
藺曌和另外幾個女孩一起剛剛開始一個關于西方藝術史的課程,同屋的夏畔溪手機響了起來,結果卻是大宅那邊的電話,來自家里,找她。
大宅里的姑娘們都擁有了自己的手機,藺曌除外。
因為很怕聽到手機鈴聲。
見夏畔溪把手機遞過來,當時藺曌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接過電話說了幾句,只得匆匆結束課程,返回后海邊的大宅。這次是母親找了過來,行色匆匆,滿臉疲憊,好像逃荒一樣。
看到藺曌,藺母頓時就一把緊緊拉住女兒,帶著哭腔,要求她一定要救救自己弟弟。
藺曌把母親帶到車里,聽母親細說一番,只覺得手腳冰涼。
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再次鬧出了事端。
按照母親的說法,在學校欺負了一個女孩子,結果,那女孩一家不依不饒,最后把警察鬧了出來,藺衍現在已經被抓了進去。藺父藺母找關系折騰了一個星期,都沒能把兒子撈出來,只能再來求女兒幫忙。
欺負女孩子?
藺曌聽到母親輕描淡寫的原因,幾乎有些想哭。
從小到大,父母有多偏愛自己弟弟,她都看得見,甚至,作為大姐,她以往也非常偏愛弟弟。
沒想到,竟然鬧出了這種事。
藺曌幾乎可以想象為何如此,父親這段時間在家鄉肯定是意氣風發,連帶著,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必然也覺得自己水漲船高,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大概覺得有父親這個市里的大紅人兜底,有她這個在北京發達了的姐姐兜底,于是也就沒了顧忌。
現在,怎么辦?
呆呆地坐在車里好一會兒,察覺到女兒消極應對的態度,藺母的姿態也很快從哭訴轉到撕鬧,威脅如果藺曌不管她弟弟,她也不活了,要碰死在大宅門前。
委屈至極的藺曌只能再次聯系了陳晴。
如果不是藺曌已經在自家老板那里掛了號,接的電話聽完藺曌簡單敘述后,陳晴真想讓這種麻煩精有多遠滾多遠,后海邊大宅里九個姑娘,其他都安安分分,就這一個,事情恁多。
再次丟了一句讓藺曌去死,陳晴就掛了電話。
藺母聽女兒轉告說那邊不管,再次開始撒潑,尋死覓活,藺曌只能再次打電話過去,反復幾次,陳晴終于不耐煩地讓她滾過去。
這么輾轉著來到馬甸橋附近的冠城園。
毛坯公寓的一棟頂層復式內,藺曌被獨自帶來這邊,以為能見到女兒身后某個男人因此想要跟著沖進來的藺母被陳晴身邊的女衛和隨行藺曌的嚴姐一起攔下。
陳晴和這邊的室內設計團隊正在討論設計方案,晾了藺曌十多分鐘,終于趁著休息間隙,把某個面容凄楚的姑娘喊到面前:“說說,又是怎么回事?”
藺曌下意識咬了咬嘴唇,還是低聲把事情重述了一遍。
這里是復式公寓的陽臺。
陳晴靠在圍欄上,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聽藺曌說完,饒有興致地挑眉:“欺負女孩子,呵,怎么欺負的,仔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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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曌垂下頭。
她也只能用母親的某個說辭,至于更加精準的那兩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陳晴沒好氣地等了片刻,正要開口,突然又想起什么:“這件事你爸就不能自己解決嗎?”
“我…家里那邊也是沒辦法,才來找我。”
“不對,”陳晴微微皺眉,搖頭道:“我給了你爸那么多好處,也相當于給你家鄉了那么多好處,地方上連這點小小的破事都不愿意管?”
藺曌一時無言。
在她認知當中,這么惡劣的一件事,地方上就算是想要幫忙,也該是沒有立場才對。
陳晴卻是很快想明白一些事情,皺眉化作冷笑,看向藺曌:“那,現在你讓我怎么辦?”
藺曌囁嚅片刻,才輕聲道:“我弟弟…才15歲。”
“15歲已經可以入刑了,又不是13歲,別告訴我這你都不知道?”
藺曌再次沉默。
她當然知道。
陳晴也不等她說什么,接著又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我算看明白了,你們一家都是禍害…”
“不是。”
“閉嘴,”陳晴斥了一句,接著道:“這件事解決了,以后呢,再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以為我很閑嗎?”
藺曌只能沉默。
陳晴喝了一口手中的礦泉水,再次打量了一眼面前即使裹著羽絨服依舊氣勢洶洶的高挑姑娘,煩躁地朝陽臺外揮了下手:“你去死吧。”
藺曌愣了下,才感受到,陳晴這次的‘你去死吧’,并不是以往那種氣話。
而是,相當認真的語氣。
再配合她的動作,頓時就更加真實。
想想自從走出大學之后這一年時間的各種事情,特別是圍繞家里的那些糟心事,一瞬間,藺曌覺得,或許,自己真的死掉了,也不錯。
再看陳晴示意到陽臺外的手。
就是…從這里跳下去吧?
想起大學時聽到同城另外一所學校學生因為拿不到畢業證跳樓的事情,場面很丑,但,對于本人而言,其實也很干脆。
或許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陳晴優哉游哉地又喝了一口手里她認不出名字的進口礦泉水,藺曌遲疑了一小下,艱難地朝圍欄邊挪動了兩步,又停下,看向陳晴:“陳總,我死了,我家里?”
“你很留戀啊?”
“我…”藺曌語氣一滯,想到的是好久不見的妹妹:“陳總,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妹妹?”
“藺稚?”
“嗯。”
“藺曌、藺稚、藺衍,”陳晴重復了一下,然后嗤道:“我就說嘛,小門小戶沒事別起這么大名字,撐不起。”
藺曌只是可憐兮兮地看著陳晴。
陳晴卻是問道:“你妹妹漂亮嗎?”
藺曌無言。
陳晴又看向她胸口:“有你一半大嗎?”
藺曌遲疑了下,腦海中浮現出某個英俊外國男人的臉龐,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行,你死了,我會幫你照顧你妹妹。”
“我在想,能送她出國嗎?”藺曌道:“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可以,”陳晴點頭,彎了彎嘴角:“你安心去吧,這里是20樓,很快的。”
藺曌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圍欄邊,一手攀上冰涼的圍欄,望了眼窗外。
今天沒有風沙,天很藍,只是冬日里的陽光有些蒼白無力,就像她此時的心情,萬念俱灰。本來還想再補充一句,弟弟的事情,就算是最后幫一次,不過想想,肯定是交換條件了,懶得再說。
雙手攀上圍欄。
剛要用力,已經被陳晴拉住。
疑惑地看過去,目光中,多少還帶著點希冀。
突然又明白過來。
自己還是想活的。
原來這位陳總只是想要嚇嚇她。
可惜,陳晴并沒有說出她希望的某些話,而是道:“我突然想起來了,你可不能在這兒跳,這邊是新房呢,還沒住人就死了人,多晦氣。你去后海邊的大宅里去死吧,我讓人給你準備幾丈白綾,據說古時候女人上吊很流行用這個。”
藺曌聽完,一瞬間,突然有些想帶面前這女人一起走的念頭。
可惜還沒做出決定,陳晴已經喊來隨行的江山舞,先把她趕回了客廳,然后對江山舞嘀嘀咕咕地交代了好一陣。
等江山舞帶著藺曌離開,陳晴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一個號碼。
片刻后,那邊接通,陳晴笑著招呼一番,接著道:“是這樣的,梁總,上次那個…嗯,我突然忘記是哪了,藺大倉,記得吧…對…我知道你們已經開始合作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重新斷掉…那邊人太不靠譜了,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還要鬧到我這里…行,梁總,真是麻煩你了…嗯,有空我會去的…我家老板啊,這可說不了…那就這樣,再見。”
掛了電話,又是一番盤算。
藺曌弟弟的事情,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是大事,但對于另外一些人,只要不鬧太大,根本就不算事。而藺大倉又算是為自己家鄉拉來了那么大的好處,按理說,當地更應該袒護,主動出面把這件事壓下去。
那邊不這么做,很大可能,就是故意的。
如果能把藺大倉壓下去,其他人肯定就能順勢接手一大攤子,好處多多,而藺大倉兒子出事,明顯就是一個契機,當然要袖手旁觀。
藺大倉甚至整個藺家如何,陳晴并不關心。
問題是,地方上這么做,還鬧騰到她這里,當她好欺負嗎?
既然如此,陳晴也很樂意讓那邊雞飛蛋打。
恰好,剛剛打問一番,那邊與三一重工的合作還處在少量采購的嘗試階段,并沒有簽署正式的大額采購合約,哪怕地方上為了將一些廠子整合為三一供貨而追加的資金也和這邊沒關系,都是銀行貸款,因此,想要斷掉合作,也輕而易舉。
畢竟對于整合了另外一家行業巨頭中聯重科的三一而言,藺家所在小城那一攤,哪怕整合了好幾個廠子,也只能算小供貨商。
說不合作,一句話的事情。
又梳理了一遍,陳晴就把這件事甩在了腦后,繼續和這邊是室內設計團隊討論兩棟樓的設計方案,直到上午十點鐘,便啟程趕往機場,飛去福建。
另外一邊。
江山舞帶著藺曌下樓,先讓她把林母打發走,然后帶著她回到后海邊的大宅。
藺曌一路都有些渾渾噩噩。
似乎自己死過一次,又似乎,死不了了?
然而,坐在自己臥室大床上的藺曌看到江山舞真的找到了一條白綾,還讓人忙前忙后的掛在房梁上,她是真有些絕望,絕望之后,又是心灰意冷。
真的就這樣死掉,大概,也不錯吧。
再然后,又有護士模樣的人進來,當著她的面準備了一劑針劑。
江山舞表情戲謔古怪地向她解釋,打一針,然后會把她掛到房梁上,這樣不疼。
好吧。
藺曌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任由那護士給她打了一針。
昏沉降臨之前,藺曌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這樣昏迷中被掛上去,不僅不疼,或許,也不會太難看。
電視里那些吊死鬼,還是很丑的。
再然后,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江山舞等藺曌徹底睡去,又召了人過來,開始給藺曌化妝。
主要是脖子。
喊來的化妝師是影視圈里專門化特別妝容的。
忙碌了大概半個小時,沉睡中的藺曌脖頸上就出現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紫色勒痕,不僅如此,藺曌的表情也變得慘白。
忙完了這些,江山舞讓人去接不久前安排到一家酒店下榻的藺母過來。
既然是永別,當然還是要人家母女最后見一面的。
藺母很快被接了過來。
看到房頂的白綾,再加上床上女兒的模樣,藺母根本沒想過上去仔細檢查真假,直接就軟在了地上。
江山舞也不客氣,指責是藺母逼死了自己女兒。
沒想到,藺母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江山舞,開口說出的話語,卻是這邊必須要負責。
負責救他兒子。
江山舞當時聽到這番話,頓時就覺得,如果藺曌是真的死了,也肯定會有些死不瞑目吧,親生母親看著她的尸體,想到的卻是自己兒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
藺曌昏昏沉沉中醒來,感覺自己似乎躺在了一張大床上。
四周黑暗一片。
難道…這里就是地獄?
坐起身,下意識摸索一番,果然打開了燈。
看了看四周,自己沒死。
只是,梳妝臺上,那個盒子,又是什么?
大概是聽到動靜,守在外間的嚴姐走了進來,見她目光怔怔地望向梳妝臺上的盒子,頓了頓,表情里帶著古怪,輕聲道:“這是你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