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千年未曾聽到的聲音,黃復老淚縱橫,他站起身,將那沒有旗幟的旗桿猛地插在地面。
挺直身板,一步步走向后山。
后山。
四座墓冢前。
帝尊盤膝而坐,那道往日頂立地仿佛無所不能的身影,此刻卻格外的蕭瑟。
黃復單膝跪地,恭敬道:“黃復,拜見帝尊!”
“過來坐。”
徐來沒轉頭,而是又拿出一個酒杯,給他倒了一杯酒:“十萬年前,我師尊教我釀的,嘗嘗味道怎么樣。”
十萬年前!
師尊!
僅僅兩個詞,卻讓黃復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鄭重無比的接過那杯聞上去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酒,一飲而盡。
味道…
很苦,很澀。
甚至遠不及街頭巷那些凡人們賣的廉價酒水。
徐來自嘲一笑:“不好喝吧?”
黃復有些猶豫,道:“是有些不好喝。”
“哈哈哈哈哈。”
徐來大笑,笑聲從后山傳到山門,饕餮一腦門霧水,不明白帝尊何事這么開心。
“喜歡實話的我見過不少,愣頭青見過的更多,饕餮就是一個,但像你這種實話的愣頭青不多。”
徐來扭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白發老者,感慨道:“黃復,你老了。”
黃復鼻子酸澀,險些落淚。
是啊。
他老了。
從一千年前的意氣風發,到如今的半只腳踏入棺材,老到都快要死了。
而帝尊還是跟當初一樣,歲月仿佛從未在他身上留下過半點痕跡。
“回庭吧。”
徐來淡淡道:“丟的那面旗,我從未怪過你。你的道傷我會為你治好,以你的賦,三百年內能踏入仙尊,未來準帝可期。”
黃復當年境界尊境巔峰,半步仙尊,壽元五萬載。
如今跌到了尊者境初期。
想要在短短三百年內,重新從尊者修煉到尊,再到仙尊,簡直是方夜譚,足以讓任何仙域修士笑掉大牙。
可徐來相信黃復能。
黃復同樣相信自己能。
但他沒有選擇回應,而是沉默了。
徐來沒催促,靜等對方的回答。
時間流逝,等到山脈被月色籠罩,黃復才愧疚道:“帝尊,對不起,我回不去了。”
有些路。
明明是對的,可你不能走。
有些事。
明明是錯的,卻必須要做。
“我妻子在輪回海等我好久了,我不能…再讓她等了。茍活一千年,流云派在這里站穩了腳,也不再需要我了。”
黃復縱然白發白須,卻依舊羞澀笑了起來,一如當年加入庭時的少年模樣。
只是話語中對死亡并未恐懼,而是灑脫。
徐來心中略有遺憾。
他自言自語道:“師父,你當年過,釀的五壇酒,一壇給師姐出嫁,一壇等你老死,剩下三壇,分別是我與兩位師兄娶妻。”
“清風來取酒了,可你們…卻不在了。”
徐來舉起酒杯,道:“師尊,下次我讓女兒來給你們敬酒,你肯定會很喜歡依依的。”
“轟!”
黃復瞳孔倒縮,心頭驚駭無比。
帝尊有女兒了?!
他顫聲道:“帝尊,您…要娶妻了?”
“嗯,也就這幾年吧。”
徐來輕笑道:“迎親隊伍少個扛徐字旗的,你受點苦多活兩年?”
黃復再也忍不住。
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滑落,哽咽道:“庭南門,清風營前旗手黃復——遵帝尊令!”
“山下有個丫頭,賦不錯,收到你們門派吧。”
徐來隨口道:“能庇佑流云派十萬年無恙。”
十萬年!?
黃復瞪眼,仙尊壽元十萬載。
也就是,帝尊認為那個姑娘能位列仙尊,堪比仙域那些圣地、道統的掌權者?
他沒敢問。
也不需要問。
“是。”
黃復領命,沉聲道:“帝尊,那些不開眼的蒼蠅,我會解決掉的,您有什么其他吩咐嗎?”
“別死太多人就校”
徐來平靜道:“擾了簇清靜可不好。”
黃復稱是。
沒待多久,黃復便下了山。
不同于上山時的落寞,黃復雖然依舊蒼老,可那黯淡眼眸中卻有了神采,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同。
甚至有了三分當年的殺伐果斷!
秋月城主與其兒子陳北明被帶走,雖然沒當場殺掉,但顯然是不可能再活下去的。
流云派退走了。
葉梅子卻坐立不安起來,時不時撓撓頭或者摸摸鼻子,像是身上長了跳蚤。
饕餮斜眼看去:“怕了?”
葉梅子唯唯諾諾:“還校”
只是心中卻叫苦不迭。
他區區筑基期,本以為徐來二人只是尋常公子哥跟以為厲害的隨從,撐死化神境大能。
這是他想象力的極限了!
誰能想到竟遇到了寰宇最強的兩人?
帝尊最強毋庸置疑。
饕餮實力一人之下,也沒有太大懸念,這可是殺神,走到哪人就死到哪。
東荒域是東方仙域九百九十九域最偏僻的地方,而秋月城不是東荒域最偏僻的地方,也相差不多。
在這里。
饕餮之名依舊能讓孩童止啼,同樣能讓他這種老家伙膽戰心驚。
“你走吧,若愿意可以去流云派。”徐來的聲音從后山傳來。
葉梅子又驚又喜,如釋重負的彎腰一拜,徑直離開這無名山脈,呆在這里壓力太大,越早走越妙。
至于帝尊給的那壇酒…
葉梅子自然不舍得喝,他打算等快死時再喝。
得遇帝尊,此生無憾!
徐來在后山喝了一夜。
等到第二朝陽升起時,那一壇梅子酒終于喝光,沒有用境界驅散酒力的徐來步伐有些搖晃。
若不是饕餮扶著,恐怕還會摔倒。
“饕餮。”
徐來呢喃道:“這酒一點不烈,可心頭怎么像是刀子割著般難受?”
酒不醉人人自醉。
饕餮欲言又止,最終選擇沉默,因為他知道山門之事是帝尊心間最大的遺憾。
否則帝尊親手所創的勢力,也不會叫做庭。
這何嘗不是為師門正名!?
“回地球吧。”
徐來閉上眼睛,輕聲道:“下次來,就是婚前送喜帖了。”
“是。”
饕餮點頭。
神念微動,一朵白云從空中飄落,徐來直接躺在上面休息,饕餮坐在云邊。
一朵云。
兩個人。
離開了這座滿是梅子山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