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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略帶哀怨的二胡響徹天橋,一個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老人坐在角落里,似悠哉似惆悵地拉著一把破二胡。

  老人花白了頭發,流浪般的生活讓其顯得十分邋遢。手中的二胡也不知道拉了多少年,早已破舊得不像樣子。

  面前擺著一個破碗,碗里存著幾枚硬幣。

  “李老頭,今兒來的挺早啊?”打遠處走過來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吊著一對浮夸的眼袋,一看便知長年作息不規律。

  他走到李老頭旁邊,看了一眼李老頭那只破碗里凄凄慘慘的幾塊錢,輕輕嗤笑一聲,非常瀟灑地將身后的吉他拿下來,吉他包放在面前,開始彈唱。

  “我不知道夜還有多久,我不知道我愛的人在哪兒,

  我不知道該走多遠,才能喝到一口冰涼的酒…”

  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唱著略有些傷感的民謠,伴隨著吉他低低的聲音,讓這位中年男子顯得那么絕世獨立,那么滄桑成熟。

  這座城市有很多流浪歌手,馬三就是其中之一。

  大多數流浪歌手都有一顆追尋夢想的心,但馬三沒有。

  他看著那些所謂的歌手穿得齊整,沿著每條街的每家飯店走下去,不顧別人白眼,拿著一張歌單等待客人點歌,勉強糊口,便覺得他們的腦子可能是有問題。

  什么年代了,流浪歌手不吃香了!

  既然都已經窮困潦倒到在大街上賣唱的份上了,就別講究格調了,老老實實乞討吧!

  畢竟無論什么年頭,當乞丐都是最吃香的!

  就是得注意著點兒城管。

  不過當乞丐也得有當乞丐的技巧。

  賣慘是最好的。真有那狠下心的,把自己眼睛挖了,把自己腿干折了——或者被人挖了眼睛被人干折了腿——不用多說,慘叫上兩嗓子,保準有同情心泛濫的人跑過來施舍。

  當然大多數乞丐狠不下心,那就只好裝了。裝殘疾雖然省事兒不少,然而一旦被人揭穿,那在道上就混不下去了。

  至少在這一片是混不下去了。

  馬三既狠不下心,也丟不起那人,想來想去,只能憑才藝取勝了。

  唱歌誰都會,但不能表現得太難堪。必須要像一個有尊嚴的流浪歌手一樣,站在那里目不斜視,唱著自己的悲傷小歌,裝成一副被生活壓斷了脊梁的樣子。這樣保準會有人同情,就算不同情,唱歌唱得好聽,照樣有人“打賞”。

  如果運氣不錯,還能碰上哪個腦子有泡的姑娘共度一下春宵呢…

  馬三做白日夢一樣地想著。

  可惜,至今為止他也沒遇上。

  反正做乞丐絕對不能做成旁邊李老頭那樣。

  馬三看了看仍然在拉二胡的李老頭,打心里瞧不上他。

  拉二胡博取同情這招確實不錯,但太沒有創意了。李老頭在這兒乞討三個來月,就會一首《二弦映月》。

  媽的弦都拉斷兩根了,還照月亮呢!

  而且吧,二胡這東西,太沒技術含量了,是個人都能給它拉出個調調來。你看咱這吉他,手指一壓,來個和弦,手指再壓,又一個和弦。

  什么流行歌都能彈,什么流行曲都能唱。

  要不然咋是咱的生意好呢!

  馬三每天能收到幾百塊錢,生意好的時候能弄個小一千。但是旁邊的李老頭,每天能有兩百塊錢也就燒高香了。

  心里想著事兒,馬三手上和嘴上可沒閑著。一首原創歌曲《我不知道》剛剛唱完,他稍微斜了斜眼睛,就看到不遠處的那座電影院里走出來一個戴著金絲邊眼睛,梳著馬尾辮,穿黑色職業裝,踩著黑色高跟鞋的妙齡女郎。

  她左右看了看,好像看到了這邊的馬三,款款走了過來。

  喲呵,這可得好好表現!

  馬三二話不說,和弦一改,先彈一首《東風破》。

  ——這歌前幾年最火,不僅火,而且意境特別高!

  走過來的妙齡女郎聽到《東風破》的旋律,不禁站在馬三身前,靜靜看著他演奏。

  來了來了!生意來了!我得再加把勁!看這女的應該同情心很容易泛濫,我如果表現得好,說不定我就能得到一宿歡樂的時光了!

  馬三想入非非,手上更加賣勁,略帶沙啞的嗓音唱起《東風破》來,越發有一種孤獨感。

  一曲終了,馬三仿佛才從自己的悲傷中走出來。他貌似不經意地看了看站在對面的妙齡女郎,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低聲問道:“姑娘,你想聽什么?”

  憂郁的神情,滄桑的臉,充滿男人氣息的嗓音。

  馬三都有些迷戀自己了。

  “呃…沒事兒,我挺喜歡《東風破》這首歌的。唱得不錯,挺有感覺的。”妙齡女郎說著,掏出一張五十,放在了馬三的吉他包上。

  “五十塊錢可以再點一首歌。”馬三微笑著說。

  “不用了,我剛才就是想聽聽《東風破》。”妙齡女郎抬了抬手,轉身就走。

  真可惜,看來是我想多了。我難道表現得還不足夠滄桑深情?不應該啊?這姿態我練了好長時間了…

  馬三見妙齡女郎走開,一時間有些失落,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作為滄桑男人的魅力。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妙齡女郎走到了旁邊,旁邊的李老頭身前。

  “大爺,這二胡您拉多少年了?”妙齡女郎彎下腰,手撐著膝蓋,問李老頭。

  “半輩子啦,拉了半輩子啦。”李老頭有氣無力地說道。

  “喲,那時間真是不短了。大爺我想問問您,這二胡好學嗎?”妙齡女郎又問。

  “好學,好學,只要下功夫,誰都能學。”

  “這樣啊,其實我對咱們華夏傳統民族樂器很感興趣,剛才看到您拉二胡,就想過來聽聽,二胡拉出來的曲子到底是什么樣。給您,就當我的學費了。”妙齡女郎說著,掏出一百塊錢放在了那個破碗里。

  什么?我彈的吉他給我五十,那個破二胡你給他一百?是不是歧視?二胡有什么好學的啊!現在哪有人學這破玩意兒,不都是學吉他嗎?你找我啊,我免費教你都成!

  馬三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雙眼都快噴火了,簡直想上去把那張一百搶過來,放在自己的吉他包里。

  “哎喲,哎喲,謝謝姑娘!謝謝姑娘哎!”李老頭被這一百塊錢喜得眼睛都放光了,他當時就直起了腰板,正正經經地拉起二胡。

  激昂的旋律瞬間懸于天橋上空,宛如萬馬奔騰,直聽得人熱血沸騰。

  賽,賽馬?這老頭還會賽馬?

  他不是只會兩根弦照月亮嗎?!

  從來沒聽李老頭拉過《賽馬》的馬三當時就懵了。

  緊跟著,他發現這李老頭拉出來的《賽馬》,竟然氣勢十足,真有一代大師的風范。

  李老頭以前不這樣啊,他拉的根本都聽不了啊!難道他從來沒認真拉過?這是知音難覓?

  跟李老頭一起乞討過這么久的馬三還是頭一次聽到李老頭拉《賽馬》,更是頭一次發現,李老頭的二胡,拉的是真好!

  馬三正聽著,忽然感覺旁邊跑過來一群人。他回頭看去,就看到從電影院里走出來一堆小年輕,他們似乎被李老頭的《賽馬》吸引,全都跑了過來,圍在李老頭身邊。有些年輕人看到李老頭手里的二胡,竟然好像發現了神器一般,興奮地說著什么。

  眨眼間,李老頭一曲《賽馬》拉完,而他的身前竟然已經圍上了一圈人。

  “難怪電影里都說民樂要飯呢,唉!二胡拉的這么好,竟然只能當街乞討。”

  “是啊,民樂現在的處境也太難了吧。”

  “這二胡拉著真有氣勢啊!我回去也學!這曲子叫什么?”

  “對對對,我回去也學學二胡!”

  圍過來的大多是年輕人,馬三聽著他們的話,一時間有點領悟不上去。

  學二胡?學那玩意兒有個屁用啊!想老了要飯方便點兒?

  現在的年輕人不是應該都學吉他嗎?

  老子這么大一把吉他在這,你們怎么看不見?

  眼看著李老頭的二胡拉完,圍觀的人群逐漸散開,馬三趕緊收束心神,抱起吉他,再次彈奏自己的唯一原創曲目《我不知道》。

  然而,旁邊那群年輕人隨便看了一眼,便紛紛散開了。

  “呵…蛤?”

  馬三有點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

  回頭看看旁邊的李老頭,那個破碗里面一大堆零錢,竟然還有幾張紅票。

  再看看自己,就一張五十的幾張一塊的。

  什么情況?今天怎么反過來了?

  馬三有些接受不了今天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叮咚!”

  正愣神的功夫,馬三的手機忽然響起。

  他拿出來一看,一起玩吉他的微信群里,有一個人剛剛轉發了一條消息:

  “《閃光少女》掀起華夏民樂新熱潮!”

  《閃光少女》?民樂?

  馬三想到了什么。他回過頭,看著李老頭特別高興特別賣力地拉起一首《良宵》,再看看他面前裝滿了錢的破碗,他竟然生出了一種想學二胡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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