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吧?”
張揚與林依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偷偷跑出去看電影,頗有心得,都是卡著時間,電影開播時恰走進放映廳最好,不過很難得這樣精準,所以寧晚勿早。
林依然記掛著電影開幕時的那首《送別》,生怕自己錯過了,因此決定要早點過去,總怕晚了就聽不到了。
“行吧行吧。”
張揚見時間也差不多了,只得應下,林依然嘻地一笑,打開車門下去。
張揚鎖了車,朝她伸出手臂,林依然轉頭橫他一眼,翻個白眼,然后一甩頭發,戴上墨鏡,沒帥兩秒,就很沒形象地一路小跑向電梯,像個孩子。
由于這段時間比較忙,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出來玩過,張揚見她這么開心,先覺抑不住的歡喜,隨即又感有些歉疚。
但攤子越鋪越大,武俠、科幻、電影、音樂、上課…哪件都不是容易事,時間越來越不像是自己的,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為這些事情服務的工具人。
好處自然有,隨著《神雕》熱播之后的人氣暴漲,又沒有洛神克扣——或許有偷偷扣,但扣的少,他如今的壽命已經延長到了八年后。
兩人攜手進了電梯,隨后在一樓停住,有好些人進來,林依然見狀就轉過身雙手抱住張揚,像熱戀情濃的情侶,當然事實上也是。
起初她這樣做是讓人看不清自己的臉,后來發現許多人見這樣都會善意地不去盯著看,也就降低了被發現的可能,就學會了用秀恩愛的方式來避免引人矚目。
張揚有點好笑地捏捏她的臉,覺得好像能穿透墨鏡看到她瞪自己的目光,也反手抱著她,上了五樓,最后走出電梯,牽著手怡然自得地穿過人群。
進了影城,看時間還差四分鐘,兩人又在候場區坐著等了等才去檢票,走到六號放映廳,見里面還亮著燈,于是站在門口等。
后面又走過來一對情侶,張揚怕引人注意,于是立即蹲下去,扯開林依然的鞋帶,然后再慢吞吞地給她系上。
林依然抿著嘴角忍笑,等那對情侶進去,才低聲嗔道:“你就不會換個法子啊?”
張揚沒好氣地道:“要不把你衣服脫了再穿上?”
林依然皺皺鼻子:“只要你沒意見,我也沒意見呀。”
“我有什么意見,又不會全都脫掉。”
張揚給她系好鞋帶,站起身來,放映廳里面還沒熄燈,于是抱著她又等了等,林依然伏在他胸膛上仰臉望著他,“我們是不是很無聊呀?”
張揚笑道:“反正我不覺得無聊。”
“我也不覺得。”
林依然甜甜一笑,張揚怦然心動,低頭想親她,林依然聽到放映廳里面聲音一頓,立即意識到要開始了,低聲道:“走啦走啦。”
張揚沒親著,有點郁悶,先與她攜手進去,到最后一排情侶座找到位置坐下。
整個放映廳里面黑漆漆的,前方大屏幕上露出微微的亮光,悠揚婉轉的歌聲響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
林依然剛剛坐下,聽到這段歌聲,立即抬頭聚精會神地看電影,張揚還不甘心,先抱著她親了一口,才安安穩穩地握著她的手一塊看。
伴隨著雄鷹盤旋的鏡頭,火車、麻匪一幫人相繼露面,歌聲仍在繼續:“…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雖然光線不算太亮,但隱隱能看得出來上座率很不錯,中間有個女孩子語氣驚喜,壓低了聲音道:“這是什么歌啊?張揚寫的嗎?”
“應該是吧…”應是她朋友的人在回應。
“砰!”
“砰!”
“砰!”
在接連幾聲槍響,馬匹依舊拉著火車在跑之后,現場許多觀眾都有點懵,隨即便聽到導演韓宜飾演的主角說出那句名言:“讓子彈飛一會兒!”
麻匪出動,火車掀翻,亮出電影名字,隨即迅速進入劇情,臺詞簡練,節奏明快,以至于觀眾們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免得一不留神就看不懂了。
“鬧鐘響之前說不出來”
“有錢!有錢有錢!有錢!”
整部電影大咖云集,導演韓宜反而是最「小」的那個,飾演馬邦德的人名叫周子福,是已經拿過影帝的國民級影星。
“上任就有錢!上任就有!”
“我跟縣長進程上任,縣長淹死了,現在沒有,上任就有!上任就有錢!”
“有二十萬。”
“錢呢?”
“買官了。”
“買官干什么?”
“賺錢。”
“能賺多少?”
“一倍。”
“多長時間?”
“一年?”
“我(他媽)要等你一年?”
“半年半年!手氣好,一個月也行!”
這段對話節奏很快,但內容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晰,馬縣長假裝成為死去的師爺,陪著馬匪一起去縣城上任賺錢。
“好諷刺啊!”
“嗯,跟我想的不大一樣…”
趁著轉場的時候,又有人低聲討論,語氣里顯得頗為贊嘆,林依然卻因為縣長夫人的表現在偷偷掐張揚。
“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啊,但那個世道…再說這是創作,你掐我干嘛。”
“喜歡掐。”
進程之后,馬匪假裝的縣長很快與這里面的地頭蛇黃四郎產生了利益沖突,假裝師爺的真縣長在旁勸告調解。
“來者不善吶。”
“你才是來者。”
“贗品是個好東西。”
“走幾步。”
“走出個虎虎生風。”
“走個恍如隔世。”
“霸氣外露!”
“…找死!”
“不急,跟他耍耍!”
“跟他耍耍!”
“算逑算逑!”
“算逑算逑!”
“算逑吧!”
“算逑吧!”
黃四郎和假身的這段看得林依然趴在張揚肩上笑得不行。然后再看張麻子和縣長夫人的那段互動,邊義正言辭地給槍,邊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人家胸前,現場又一陣哄笑。
“反正呢,我就想當縣長夫人,誰當縣長我無所謂…兄弟,別客氣嘛。”
林依然繼續掐張揚。
“前幾任縣長把鵝城的稅收到七十三年以后了!也就是西歷一九九四年了。”
張揚把這段臺詞做了微調,保證時間跟上映時間一致,對應的影片時間就是一九二一年,那會兒華夏剛剛改元,正處于尋找未來道路的過程中。
“百姓成窮鬼了,沒油水可榨了!”
“縣長上任,得巧立名目,拉攏豪紳,繳稅捐款,他們繳了,才能讓百姓跟著交錢。得錢之后,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這段話聽得現場好幾個人直接就“臥槽!”叫出聲來,林依然也不掐張揚了。
有人道:“太諷刺了!”
“這居然讓播了…”
“電影里面是諷刺舊社會嘛。”
“買官當縣長還真就是跪著要飯的。就這,多少人想跪還沒這門子呢!”
“原來你是想站著掙錢,那還是回山里吧。”
“…掙錢嘛,生意,不寒磣。”
“那你是想站著,還是想掙錢呢?”
“我是想站著,還把錢掙了!”
“有冤鼓就說明有冤…”
“哪有冤吶?啊?誰敢有冤吶?”
雖然假裝成師爺,但縣長仍然在老老實實地扮演著自己的真實的身份。
賣涼粉的躲避冤鼓撞灑了武舉人的酒,張麻子斷案,霸氣外露,看得一群人格外解氣,尤其是那幾句“公平”和“不準跪”更讓人覺得寓意深遠。
然而很快黃四郎反擊,賣涼粉的孫守義被脅迫,再次告上公堂,對象是張麻子的兒子六子。
“縣長要給我們鵝城一個公平,好!我今天討的就是一個公平!”
“他吃了兩碗粉只給了一碗的錢。”
“你給了一碗的錢吃了兩碗粉,你沒錢是吧?我幫你給!”
“這么多錢,他吃了多少碗粉啊?你早說不就得了嘛!他要個公平…你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看著六子被對方又架又激,最終激憤之下劃破肚子自證清白,整個放映廳一片死寂。
雖然巧妙地用鏡頭避開真正的血腥場面,但用碗接涼粉的畫面還是讓林依然有點不適應,捂著眼睛趴在張揚懷里面,低聲問:“過去了嗎?過去了嗎?”
然后抬起頭來,又低聲問:“真死了呀?”
“嗯。”
她自己看過劇本的,還問出這樣的傻話,自然也不是真傻,只是劇本匆匆瀏覽,跟這樣看電影的感覺終究不同而已。
“殺了他就是輸,不殺還能贏。放人!”
“殺人誅心!殺人誅心!”
“鴻門宴!兇多吉少!”
“什么(他媽)鴻門宴,就是惡霸請土匪。”
“項羽請劉邦啊!”
“劉邦后來干什么去了?”
“當皇帝了。”
“項羽呢?”
這會兒的韓宜在大眾之中還沒什么名聲,但不論是飾演縣長的周子福,還是飾演黃四郎的常瑜都是拿過影帝的人,三個老戲骨飆戲格外精彩,因此反而沒有人去想演技、身份之類的事情。
“我們鵝城有兩大家族,都是把人賣到america,修鐵路,掙的都是dollar。”
“還說刀的事。”
“華工啊!”
“嗯,那邊的鐵路都是華工尸骨堆起來的,到現在還在用呢。”
黃四郎請張麻子剿匪去殺張麻子,氛圍僵住,武舉人立即把賣涼粉的腦袋按在了刀上,鮮血飛濺。
這一幕太突然,林依然躲閃不及,也跟著許多女孩子一樣“啊”地驚叫了一聲,躲在張揚懷里面繼續掐他。
“嚇死我了…你干嘛不提醒我啊!”
“…太好看,忘了!”
“討厭!”
“那么劉都統到底有幾條腿啊?”
“三條唄!”
現場不少男生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笑容,又矜持地繃住,免得被人看到。
林依然已經抬頭在看電影,聽到這句莫名其妙地話,有點奇怪,小聲地問張揚:“我怎么不記得劇本上有這句話啊…馬縣長這么了解那個劉誰誰嗎?”
張揚給她的劇本自然不可能什么話都寫在里面,低聲道:“我也不知道,韓宜自己改的吧。”
反正這種話肯定不是我寫的。
林依然就算現在不明白,回頭肯定要去網上刷評論之類,到時候難免了解到,張揚可不想影響自己高大全的偉岸形象。
“我們沒膽子剿匪,但是借剿匪之名,斂財的膽子還是有,而且很大!”
“硬!”
“硬嗎?”
“夠硬!”
很多時候,臺詞的意義不在于本意,而在于看電影的人,比如林依然,如果放在以前,這樣的臺詞肯定就隨意地過去了,這會兒卻又紅著臉掐張揚。
張揚抓著她的手小聲道:“你掐我干嘛?”
林依然不說話,繼續掐。
張麻子罵張麻子,引得現場一陣哄笑,然后縣長說出那句至理名言。
“我以為,酒一口一口喝,路一步一步走!步子邁大了,喀!容易扯著蛋!”
現場一陣沉默,然后又忍不住的笑聲,不約而同地笑了短暫兩秒,然后又不約而同地迅速止住了,生怕笑太多就顯得自己不純潔了。
林依然也跟著笑,邊笑邊掐張揚。
“你是要睡我還是要殺我?”
“啊啊啊啊!我說我當不了這個縣長,你非花錢讓我買這個官兒兒兒,現在官兒被人家搶走啦,你也就這么死了啊啊啊啊…她是我老婆!我是縣長!我就是馬邦德!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說我當不了這個縣長,你非花錢讓我買這個官兒兒兒,現在官兒倒是到手了啊啊啊啊,你倒這么走了啊啊啊啊…她是我老婆!我就是縣長!我就是馬邦德…”
看著黃四郎、張麻子、馬縣長三個人的表演,林依然又是想笑又是覺得悲傷,哭不出來忍不住笑,笑也笑得不開心,于是又繼續掐張揚。
掐完之后沒多大會,“透”的時候再繼續掐。
“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六個人,還當著人家丈夫,還讓人看!啊腿!惡心!我都關著燈!”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喜歡被動。”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雖然歲數最大…我至今…俗稱處男。”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如果我出手,那趴在桌子上的,應該是她老公。”
“我聽出來了,你們都個個身懷絕技。”
繼續掐。
“什么叫驚喜?”
“翻譯翻譯,什么叫驚喜?”
“我就想讓你翻譯翻譯,什么叫驚喜!”
“翻譯出來給我聽,什么(他媽的)叫驚喜!什么他媽的叫他媽的驚喜!!”
“什么他媽的叫驚喜啊?”
“我姓張。”
“知道。”
“叫牧之。”
“好名字!兗州牧,豫州牧,牧之,令尊是望子成大器。”
“…落草為寇,牧之也被叫成了麻子。”
“可惜呀,多好的一個牧字。”
“人們不愿意相信一個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人們更愿意相信叫麻子,人們特別愿意相信他的臉上應該(他媽)張著麻子…”
“咦,這不是張揚嗎?”
“哪呢?”
“我是說張揚就叫張牧之啊!”
“哦,他寫的嘛…”
隔壁的小情侶也在低聲說話,林依然又伸手掐一下張揚,小聲問:“你為什么要起這個名字啊?”
“這得問我爺爺。”
“我是說電影。”
“我說是巧合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