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論俠與愛情
不知道是不是藝術學院的教官比較偏愛這些美女，下午依舊林依然先解散，站在花溪樹蔭下等他，張揚與班上同學打了招呼，走了過去，牽著她的手往校外走去。
“你們怎么解散這么早？”
“教官怕我們辛苦唄。”
經過昨晚和今天中午的「熟悉」，這次牽手，兩個人都從容了許多，踏著斜陽，沿校道往外走去，引得校道往來學生頻頻注目，還有人出聲打招呼，張揚也笑著回應。
“對了，你要不要回應一下啊？我們班好幾個看《神雕》的，今天休息的時候，都在說這件事情呢。”
兩人閑聊幾句后，林依然說起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俠之大者」事件。
今天八號，是軍訓的第四天，也是「俠之大者」連載的第四天。
《射雕》連載之初，就引起了業內震動，此后的武俠作家新作，包括武俠四大家，都有十分明顯的「借鑒學習」，區別只在于有人學形，有人學神。
這種由《射雕》引起的動蕩之初，不少媒體都宣稱“新武俠引領武俠新時代，動蕩之后，四大家還能剩下幾個？”
然而事實證明，四大家能夠在萬千武俠作家之中脫穎而出，都非浪得虛名之輩，同樣是從零開始「學習」新武俠，這四位也是最先得其精髓的，比如曾經的第一人商宮羽，經過新武俠的洗禮之后，反而地位似乎更為穩固了。
——當然，這是指在原武俠作家群體之中的地位。
至于「張牧之」，雖然是一個新筆名，但不論是《射雕》開一派之先的氣魄格局，還是引領整個武俠小說進入新時代的卓著貢獻，都不是其他人所能相比的。
所以除了《射雕》開篇的時候，有一些讀者會用「可以躋身四大家」「比四大家還厲害」此類言語來夸贊，等五絕相繼出場之后，就很少有人再說這樣的話了，更沒有再拿張牧之跟四大家相比。
根本就不是量級的——也就是張揚這會兒還沒抄《三體》，不然絕對是一片「降維打擊」之聲。
一直到《射雕》完結，公布要寫續集之后，才出現了質疑的聲音，而到了《神雕》連載，這種聲音就減弱了下來，尤其是小龍女登場之后，更是完全銷聲匿跡。
如果不是由于寫了那段令許多人棄坑轉黑的情節，隨著《神雕》劇情漸入佳境，張牧之這個名字極可能在許多讀者心里封神，提起如今頂級武俠作家，就絕不只是「一張四大家」這樣的說法了。
不過即便如此，用一部半的超長篇來鋪墊——或者說，從《射雕》開始，到如今六十回才點題，就是這「俠之大者」四個字。
至此，不僅郭靖的形象被真正立住，武俠的新舊之分，也有了一個明確的界限。
不過奇怪的是，五號連載當天，許多堅持看了下去的觀眾看得熱血上涌，興奮激動，到處宣揚，卻少有什么武俠作家對此發表意見，連帶著六號的新聞報道里，也沒有什么動靜。
七號的報道，才終于出現了一些知名作家的評論，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四大家中唯一女性的宋雅風，京城文學報堪稱她的采訪報道，她的原話評論是：
“早在洛生詠還沒隱退的時候，武俠小說的發展就已經到達了一個瓶頸，他曾是最有希望第一個踏出那一步的人，后來他封筆了，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武俠小說在瓶頸中幾乎停滯了六七年，直到張牧之出現，《射雕》開篇就展現出來了遠超業內的大氣魄、大格局，我曾聽人說，洛生詠看過《射雕》之后，曾評價說「革武俠之舊，開一派之先」。”
“這個評價我是認同的，這也是我們許多人，不論是讀者，還是類似我這樣的作者，我們所有人共同的期待——大概由于期待太高，所以《射雕》完結的時候，我有些失望。”
“得知張牧之新作是續寫之后，我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又是擔憂，期待的是，興奮的是，他似乎明白像我這樣的人心里的聲音，期待他能給我們一個更加圓滿的武俠世界，卻又深知這樣的難度，為他擔心。”
“不過看完《神雕》第一回，我就放下心來了，他在我們沉浸在《射雕》里難以自拔的時候，他已經構想好了這個武俠世界里更多的東西，并且通過楊過的視角，一點點的展現給我們看。”
“《神雕》寫到陷在，共有二十回，郭靖在其中的出場不少，也不乏筆墨描寫，但如果跟《射雕》相比，少了太多太多——不過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神雕》較于《射雕》，對于郭靖這個形象的塑造，還要勝過，并且勝過很多。”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是郭靖對楊過的教導，是對楊過的期望，同時也是張牧之對俠的理解。張牧之用六十回，百多萬字，來寫這八個字，用八個字打破了武俠小說繼續發展的桎梏。”
“革武俠之舊，開一派之先，武俠小說歷史上，張牧之當是改元以來最值得銘記的第一人！”
這篇報道一出，可以說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粉絲、讀者歡欣鼓舞，覺得與有榮焉，一時間似乎到處都是「武俠小說歷史上最值得銘記的人」這種聲浪。
到了今天，則又出現了新的聲音，一部分人指責宋雅風與張牧之同是寒窗文學簽約作家，這是可以吹捧，一部分擺事實講道理，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絕非張牧之原創，早在北周早期，就有類似的武俠小說出現。
這些人里，有武俠作家，有業內人士，也有一些其他領域的文人，不過最具影響力的，當還是與宋雅風一樣同為四大家之一的春秋客。
作為武俠四大家之一，春秋客自然不會只講空話，先引經據典，說明「俠之大者」早有先例，再一一指出張牧之寫作的不足、用心。
比如為了迎合讀者心理不惜違背常理，拿人所共知的大人物來襯托主角，這里列舉郭靖力挽狂瀾救鐵木真。
比如為了劇情強行制造矛盾，這里列舉令許多人如同心中憋了一團火的小龍女失貞。
比如用筆用筆半白不白，談不上文采，有失武俠風味…如此如此，列舉了七八條，反駁宋雅風對張牧之的溢美之詞。
除此之外，在這篇報道末尾，甚至連張牧之從不露面，至今無人知曉其真實身份、面目的事情都拿來佐證。
這件事情張揚班上也有人討論，不過就張揚聽到的情況而言，還是以支持自己的人居多，而幾個罵他的同學，也都是罵龍女失貞這件事情，倒沒有人否認張牧之的實力、成就、貢獻。
最多也就是說：“就算這家伙寫的再好，我也要罵他！”
“我能說什么，總不能自己夸自己吧。”
張揚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他不露面，哪怕因為動了許多人的蛋糕而被集火，最壞的情況也就是毀譽參半而已，《射雕》《神雕》的成功難以抹殺，那些人蹦跶來蹦跶去，到最后也不可能阻擋自己從金老手里接過武林盟主的大旗。
畢竟自己基本一個字都沒改過。
而如果露面了，那才是要挨罵的，因龍女事件積蓄的怨氣，都會在這個時候發泄出來——到時候新專輯還賣不賣了？
可就指著今年這兩張專輯打開局面，掙老婆本呢——別人掙的是錢，自己掙的是命。
他把這時候露面的壞處略講了講，林依然點了點頭，頗為認同，卻又忍不住有些氣惱，睜大眼睛瞪著他，終于能直接質問：“那你當時為啥非要這么寫？”
“呃…”
張揚不想騙她，可又不能不回答，免得她胡思亂想，猶豫了一下，只好道：“其實我最初構思這部小說，名字叫《天殘地缺》，不過其實從現在的名字也能看得出來，《神雕俠侶》寫的是愛情——那什么樣的愛情才是真正的，純粹的愛情呢？”
他一本正經地胡扯，林依然卻聽得很認真，不止是源于對小說的好奇，更想要借此了解一下張揚對愛情的觀念。
“小龍女很漂亮，出塵脫俗，仙子一樣的人，很多人看到她都會喜歡她，楊過也英俊，風流倜儻，幽默風趣，同樣很受女孩子喜歡——這是愛情的開始，卻不是愛情的全部。拿我們兩個來講…”
張揚說到這兒，看著林依然，見她眼望自己，眸子晶晶閃亮，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崇拜——多半兩者都有，男人骨子里的自尊得到滿足，柔情中又生出一股豪情。
“你很漂亮，我當初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林依然沒想到他忽然表白，臉頰一熱，卻聽張揚繼續道：“不過俗話說的好，所謂一見鐘情，其實都是見色起意，這話聽著粗俗，但其實細想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你沒那么漂亮，我們兩個坐在同桌，日久生情，我還是會喜歡你，卻不是第一次見面就會那么喜歡…”
“你長得漂亮，當然我也長得英俊，幽默風趣，這是我們愛情開始的地方，但不是全部，不能說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因為對你一見鐘情的人或許有很多，但最終跟你在一起，陪你到老的人，就我一個。”
“等你老了，當然你就算老了，也依然漂亮，不過肯定不像現在這樣漂亮，那個時候，我依然愛你，就像《一生有你》里面唱的：「多少人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愿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不愿意，或者承受不了，這就不是真正的愛情。”
“對于我們來講，真正的愛情，就是我們兩個人白頭偕老，兒孫滿堂，我們或許也會經歷一些風雨波折，但我們兩個人中間，最可能出現的困難，也就是你家比我家有錢，但我這么努力，你這么喜歡我，你爸媽又這么寵你，這個困難應該也不會很難。”
“楊過和小龍女不一樣，他們身處在武俠世界里，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們兩個人的苦難，大部分不是他們主觀造成，也不是他們主觀愿意的，但是這些苦難，才成就他們的愛情——或者說，我想要用這些苦難，來體現他們的愛情。”
“沒有這些苦難，他們的愛情，與其他普通人的愛情，甚至是假的愛情，比如公孫止和裘千尺，能體現出什么區別？”
“你想一想是不是？楊過和小龍女，公孫止和裘千尺，楊過闖進古墓派隱居的古墓遇見小龍女，裘千尺闖進公孫家隱居的絕情谷遇見公孫止，楊過和小龍女相愛，裘千尺和公孫止最初結婚，也是有一段甜蜜的，都是女的年紀大一些，都是女的教男的武功，就連相處也有相似，都是女的強迫男的，違背男的所愿，裘千尺霸道，小龍女也想讓楊過陪她一起隱居，這是與楊過天性所不愿意的——”
“但是因為苦難，比如李莫愁闖進古墓，面對選擇，楊過選擇陪小龍女一塊死，選擇陪小龍女一塊困死古墓不見天日——而公孫止選擇出軌，選擇殺死柔兒求生，選擇殺害裘千尺——這都是經歷磨難才能看出來的，如果沒有這些，楊過闖進古墓，跟小龍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裘千尺闖進絕情谷，跟公孫止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們兩對的愛情，有什么區別？”
“在那個年代，失貞在許多人心里面，比死還要嚴重，師徒名分更是大于天，是禮法綱常，還有楊過生性風流，而那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普通的事情——楊過如果不能突破這些，憑什么跟小龍女在一起？”
張揚一口氣說完，兩人也已經來到了校門，袁通和張洪康都等在路邊，一輛團龍，一輛銀蛇，差距也正如五爪金龍和一條小蛇一般，但蛇也有化龍的可能，誰又能斷言它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
兩人牽著手走到車前，林依然忽然松開張揚的手，說了聲“等一下”，然后小跑到袁通車前，與他說了兩句什么，然后又走過來，伸出一只手，讓他握住，拉著他走向張洪康的車：“我跟你一塊去公司，你在車上說完，然后袁叔叔再送我回家。”
“呃…”
張揚既感動于她的體貼，又驕傲于自己的舌燦蓮花，同時也有些尷尬，已經說完了啊，接下來還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