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肯定是沒死的,原文只是在沼澤里面看到了黃蓉的束發金環、金鑲珠花,還有郭靖送她的黑貂裘,所以大家下意識地認為黃蓉可能陷進沼澤里面了。”
“但是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會懷疑,黃蓉那么聰明,會這樣死掉嗎?根本不可能,作者就算想要把黃蓉寫死,也不會是這樣的死法,這很顯然是故意騙歐陽鋒,引他進沼澤的。”
“這一回里其實沒有什么太多好講的,黃蓉沒死顯然易見。”
“李萍自盡是有必要的,因為她活著郭靖就投鼠忌器,很可能會被鐵木真拿她的性命要挾,被迫叛宋賣國,這是她寧死也不愿意接受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死了,郭靖也未必就能逃走,但總歸希望大一點,更深一點的說,或許在她心里面,哪怕兒子也就此死了,也比成為賣國賊要好,倒不是說李萍真有這樣深的家國思想,而是她覺得這樣對不起死去的丈夫,這才是她心里最大的原則。”
林依然在旁注視著張揚,聽他侃侃而談,如果是以往,多半只暗暗欽佩他思慮之深,這會兒心態卻截然不同,暗暗地尋找他就是作者的蛛絲馬跡。
比如他以作者的視角去分析,以往只覺得他格局開闊,能夠跳出讀者視角思考劇情,現在則在心中暗暗地翻白眼。
臭不要臉!
張揚留意到林依然一直在盯著自己,她往日雖然也對解讀射雕有興趣,卻很少這樣專注,這顯然不是因為她對射雕的興趣忽然大增,只能是因為自己。
擱在過去,林依然這樣的舉動只令他歡喜,如今已經決意要放棄這段感情,見她如此,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張敏與林依然一樣,還記得當初張揚講郭靖必然會為國為民做出一番大事業的事情,推測接下來郭靖肯定要去宋朝那里通風報信,告訴他們防備蒙古,然后怎樣怎樣云云。
張揚搖搖頭道:“南宋不缺報國流血的人,但上層太垃圾了,郭靖就算去報信,有什么用?誰會相信?相信了又能怎么樣?”
眾人一時無言,張揚隨口續道:“杯酒釋兵權,以文制武,擺脫了藩鎮割據、武人亂國的可能,也閹割了宋人的血性,更重要的是,自皇帝以下,身居高位的基本都是這種人,像岳飛這類人首先要面對的不是金人、蒙古,而是宋人自己,整個南宋朝廷,越往上越是豬隊友,別說岳飛不死,孫吳白韓衛霍李岳全齊了,也帶不動…”
這段話里包含的信息有點多,哪怕在場學生大多見識不凡,也有部分人一時跟不上,不過也有幾個對歷史感興趣的,當即提出了不同意見,“話不能這么說…”
解讀射雕張揚在班上近乎權威,但涉及歷史,哪怕他有宿慧記憶打底,在班上也只能算靠前而已,幾個歷史愛好者持不同意見反駁議論起來,從杯酒釋兵權講到以文制武的歷史必然性,并且結合當今制度做出說明,從燕云十六州講到自春秋戰國就開始修建長城的緣故,從蒙古侵宋講起歐亞發展歷史…
武俠講堂變成了歷史辯論,劉嬋和張敏要把話題拉回來,結果沒說幾句,張敏竟也加入了討論,遭遇背叛的劉嬋十分郁悶,跟王珊珊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林依然。
張揚隱瞞他是射雕作者的事情,林依然自不打算當眾宣揚,給兩個好友回了個安撫眼神,略略閑聊幾句,隱晦地表示待會兒我會問他,劉嬋和王珊珊便起身離開。
張揚作為點火的人,卻對這種討論沒有太多的熱情,事實上他現在連解讀射雕都沒什么興趣,很快住口不言,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
林依然見他興致缺缺,略有些疑惑,又等了等,見他開始做習題,并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思,這才掏出手機,給他發消息。
張揚察覺到手機震動,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著林依然的名字,有些疑惑地轉頭看著她,林依然朝他甜甜一笑,示意他看消息。
張揚點開消息,見她發來的是:“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爺爺給你取了字,叫什么來著?”
張揚怔了一下,又轉頭看她,林依然抿著嘴角,朝他又是一笑。
張揚也回了個笑容,在林依然的目光注視之下,放下手機,繼續做題。
林依然眨了眨眼,見他真要置之不理,握著拳頭想打他,又怕引人注意,于是低頭瞅了瞅,抬腳往他腳上踢一下,踢一下,再踢一下…
見張揚始終裝死,她終于氣惱地加大了力氣,鞋子相撞,發出一聲悶響,張揚愕然抬頭,瞪著她叫道:“林依然你踢我干啥?”
教室里散落的二三十人,聊天的做題的聽歌的,幾乎同時轉過頭來,連幾個原本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也不困了,瞪大的眼睛亮晶晶地閃耀著求知的目光。
林依然又羞又氣,恨不得把他給活活掐死,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紅著臉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也低頭做題,學他一樣裝死。
一群人等了半天,見兩個當事人都跟啥都沒發生似地,眼中閃耀的求知的光芒逐漸暗淡了下來,該干啥的繼續干啥去了。
林依然又等了等,發燙的臉頰才慢慢冷卻下來,瞥了眼張揚,掏出手機繼續給他發消息:“你要不要臉?”
張揚看她一眼,終于不再裝死,噠噠噠地打字回復。
林依然低頭看時,這貨回的是:“嘿嘿嘿。”
林依然:“作者裝讀者,還解讀射雕,你怎么好意思?”
張揚:“嘿嘿嘿。”
林依然:“嘿你個頭呀嘿嘿嘿,你到底是不是張牧之?”
張揚:“嘿嘿嘿。”
林依然氣得磨牙,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啊!”
張揚:“哈哈哈。”
饒是林依然自小脾氣就好,也被氣得有點抓狂,又踢了他一腳,兇巴巴地瞪著他,明凈的眸子里像是有兩簇火苗在燃燒著,清楚地透露出一個訊息:“有本事你繼續叫啊?”
張揚回瞪她一眼,張開嘴,林依然立即伸手去捂他的嘴,張揚靈活地閃身避開,擺手示意休戰,林依然沒想過他真敢再叫,捂他嘴時太著急,沒收住,手直接按在了他抬起的手掌上。
兩人都僵了一下。
張揚寫過不少關于女孩子的描寫,但距離這樣真切地感受到女孩子手掌的溫軟柔膩已經太久了,大概也是因此,那個瞬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將她的手握住。
張揚手掌豎起,她手掌橫推,且本就比張揚的手掌小,只要手掌一合,就能輕松地握住她的手。
但終究沒有。
心中電光火石的閃念,現實中也只是一瞬而已,林依然紅著臉收回手,端坐著飛快地瞥了眼班上同學,見無人注意,這才松了口氣。
張揚也重新坐好,給她發消息:“其實我原本以為你看到作者名,就知道是我的,沒想到你根本不記得了。”
林依然橫了他一眼,明顯還有些氣鼓鼓的,輕輕哼一聲,繼續埋頭做題。
張揚繼續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寒窗文學就是你家的,我去寒窗文學簽約的時候,你媽媽剛好去視察,我以為她會告訴你的,誰想到你媽媽居然也沒告訴你。”
林依然眸子睜了睜,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張揚用力點了下頭。
紅妝收購寒窗的事情,林依然其實聽爸媽討論過,不過那畢竟是下屬公司,老媽直接負責的還是紅妝,所以哪怕得知張揚就是張牧之之后,她仍以為爸媽都不知道這事,還準備與張揚確認之后,就跟爸媽顯擺一下呢。
這時從張揚口中得知真相,再回想一下自己這段時間整天跟爸媽講述“我們班上有個同學…”的事情,她一時又羞又氣又不解,羞氣的是擔心爸媽以為自己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講張揚的好話,不解的是他們明明知道自己口中的那個同學就是作者本人,為啥一直都不告訴自己。
不過很快,她略一思索,就意識到爸媽大概率不會認為自己故意裝不知道,因為假如自己知道張揚就是作者,想要給張揚刷好感的話,直接說出真相才是最好的方式…咦,自己為啥要幫他在爸媽面前刷好感?
她拋開這些念頭,想起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整天跟爸媽討論射雕劇情,尤其是那一句句“我們班上有個同學…”頓覺臉頰發熱,當時沒有留意到的爸媽一些眼神交流,這時候也格外清晰。
在爸媽眼里,當時的無奈與郁悶,大概都是覺得閨女太笨,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吧?
還有前日媽媽說的話,現在都明白了。
難怪說自己傻…
她瞪了眼張揚,兩手托腮,坐在那兒自己跟自己生悶氣,越想越氣,現在沒法找張揚報仇,不然他又叫,他臉皮厚不在乎,到時候丟臉的還是自己…
反正以后有機會收拾他,不著急。
怎么跟爸媽報仇呢?
教室的午后,女孩兒嘴角慢慢泛起一抹有些狡黠的笑意,心中忿忿地想:讓你們都不告訴我,就讓你們看看你們閨女是怎么被人拐跑的,氣死你們!
這樣一想,又有些臉紅,轉頭瞥了眼張揚,見他正奇怪地看著自己,臉更紅了,兇巴巴地朝他晃了晃拳頭,眼神飽含威脅,用口型無聲地對他道:“看什么看?”
張揚朝她翻了個白眼。
林依然也回了個白眼。
然后同時“嘁”了一聲,扭過頭去,埋頭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