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問題?”
現在是下班時間,季勝利是不愿意談工作的,不過林磊兒是方圓的外甥,他是方圓的發小,有這樣的關系在,那肯定是不好意思拒絕的。
“說吧,什么問題。”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聽到河邊的涼亭里有人在吹薩克斯,這是嚴重的擾民行為。”
“擾民嗎?”
季勝利仔細傾聽一陣,確實有人在那邊吹薩克斯,不過聲音并不大,他又看了一眼手表,20:50,距離22點還有一個多小時。
“這個…好像不算擾民。”
“但是它影響我了。”
季勝利哭笑不得,噪音污染是有標準的,這個水平就算報警也不會有人管,但是林磊兒把問題推到他面前,多少也算是個鄰里糾紛,如果置若罔聞的話,以他的職業是說不過去的。
“哎,你過來。”
就在他準備過去看看的時候,兩個吃完飯出來巡邏一并散步消食的保安由斜對面走來,便把人叫住。
“就你們倆。”
兩名保安循聲走近,發現是季勝利叫他們,神色一凜,不敢怠慢。
“季區長,您叫我們。”
在帝都搞物業的都聰明著呢,小區里住著什么人,誰得罪不起,物業經理心里跟明鏡一樣,而保安作為一線人員,自然會被要求記住這些人的臉。
“哦,是這樣的,林磊兒跟我反應河邊涼亭有人在吹薩克斯,對他造成了不好的影響,你們帶他過去看看,盡量把人勸走。”
“好,您放心,我們這就去辦。”
眼見保安答應,季勝利露出他招牌的國寶笑容:“去吧,好好說,別急。”
說完這句話他匆匆離開,因為劉靜剛才打來電話,說劉錚叫人送來一堆復習資料,還有季楊楊喜歡吃的零食,她一個人拿不了,讓他去小區門口接應,如果沒有被林磊兒攔下,他現在都走到門口了。
“是涼亭里吹薩克斯那人對嗎?我早就看不慣他了,沒素質。”
矮個保安從季勝利那兒接過尚方寶劍,底氣足了,腰桿兒也硬了。
就這樣,林磊兒在他們的帶領下朝著河畔涼亭走去。
與此同時,王一迪的媽媽和王一迪正在涼亭外面小聲對話。
“這什么曲子?還蠻好聽的。”
王一迪說道:“應該是《昨日重現》吧,很經典的老歌了。”
“媽媽之前也有注意這邊的動靜,不過離得太遠聽不清楚,還以為吹薩克斯的是一位中年大叔,沒想到小伙子這么年輕。”
在王一迪媽媽的印象里,薩克斯屬于三十歲以上男人的專屬樂器,無論是電視劇里,還是演唱會上,薩克斯手的打扮都是禮帽、西裝、皮鞋,如果再有一圈唏噓的胡渣,憂郁的眼神,簡直堪稱完美,而年輕人嘛,還是玩吉他和電子琴相對主流一些。
“誰規定年輕人不能吹薩克斯了,那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跟我一級的。”
“跟你一級的?你認識他?”
“他在基礎班,我在沖刺班,怎么可能認識…也不能這么說吧,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為什么?這小伙子在你們學校很出名嗎?”
倆人正聊著,兩名保安分開觀望人群走過去。
“行了,別吹了,聽見沒有,別吹了。”
樂聲停止,涼亭外的人議論紛紛,有人不解,有人皺眉,但凡在這里駐足聽曲的,自然都是喜歡它的人,現在吹到一半給保安攪合了,能高興得了嗎?
這時王一迪注意到林磊兒的存在。
“哎,林磊兒,你也是來聽林躍吹薩克斯的?”
“這個…我…我…”
林磊兒目光閃爍,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難不成告訴王一迪他去告林躍的狀,報李鐵棍數落她的一箭之仇林躍給教育局寫信惡心李萌等人,他找季勝利反映小區噪音的問題,沒問題吧?
“現在沒過10點,我的薩克斯有弱音器,并且我測過了,峰值也就62分貝,書香雅苑屬于二類生活區域,6點22點戶外音量只要不超過65分貝就不算擾民,你們憑什么說我擾民?”
“這個我們不管,只要有業主投訴,物業必須做出處理。”
“誰投訴的,叫他過來跟我溝通,難道業主的投訴還能大過法律?”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反正你就是不能在這里吹。”
“什么時候物業保安都這么牛了?”
話音一落,薩克斯的樂聲再次奏響。
王一迪正準備叫她媽過去勸架,畢竟她爸是上市公司老總,他們家在書香雅苑還是很吃得開的。
然而隨著前方傳來一道“滾開”,只聽噗通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掉進河里。
壞了。
她趕緊拉著老媽走進涼亭。
“有話好說,不要打架。”
“沒打架,我只是要跟物業算筆賬。”林躍扭著矮個保安的胳膊望王一迪說道:“你也是春風中學的學生,叫王一迪對吧。”
“你認得我?”
“張小寧跟我提起過你,幫忙打下110唄。”
王一迪媽媽趕緊按住女兒的手:“這么晚了,沒必要驚動警察吧。”
“怎么沒必要。”林躍說道:“薩克斯加弱音器掉河里基本廢了,我買的時候花了一萬二,總得有人賠吧。”
一萬二?
矮個保安聞言一驚,一萬二夠他四個月工資了。
“你…這…這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那是我自己扔下去的?你以為大家都是瞎子嗎?反正這事兒是物業的責任,是你們兩個保安賠錢,還是走公司的帳,那就不是我要操心的問題了。”
“咦,林躍?”便在這時,一道輕盈的女聲傳來,劉靜提著一個沉甸甸的書包擠進來:“這…怎么回事?”
林躍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講述一遍。
劉靜說道:“誰叫你們這么做的?好好溝通不行?怎么能動手呢。”
矮個保安一看區長夫人跟林躍認識,再想想一萬二的賠償金額,腿有點軟。
“劉女士,這事兒…是…是您丈夫吩咐我們做的。”
“勝利?”
劉靜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事兒跟她男人有關系。
便在這時,季勝利提著兩個塑料袋靠過來,不明就里地喊道:“劉靜,你干什么呢?”
“勝利,你過來一下,過來。”
他聽得出媳婦兒的畫外音,把手里的東西放到涼亭旁邊的花圃邊,分開人群走進涼亭。
“怎么了?”
劉靜說道:“這兩名保安說是你吩咐他們處理涼亭噪音的問題。”
季勝利看了兩名保安一眼:“是,是我叫他們過來的。”
林躍冷笑道:“怪不得倆保安有恃無恐呢,原來是季副區長授意他們驅趕我,果然,無論時代怎么變,狗仗人勢這個詞永遠不會褪色。”
人群里響起一陣議論聲。
“他是副區長?”
“保安是聽從他的命令過來的?這就很好理解了。”
“這不是欺負人嗎?”
“說你擾民你就擾民,不擾民也擾民,那啥兩個口,嘖嘖…”
季勝利看向林躍,這才意識到吹薩克斯的人是他那個老婆很欣賞的高三學生。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勝利搞不明白,圍觀者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那么像看反派?
劉靜把林躍告訴她的事情復述一遍。
季勝利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卡丁車場發生的事情。
他這是被卷進了方圓外甥和林躍的沖突啊,換句話說,林磊兒在拿他當槍使。
當然,這件事他也有錯,那就是高估了保安的素質,他讓二人帶林磊兒過來交涉,沒讓他們動手啊。
“方一凡,你看什么呢?下課了還不回家,咦,磊兒,你也在啊?”
方圓的聲音自橋頭傳來。
季勝利趕緊叫人:“方圓,你過來一下。”
“咦,老季?”
方圓挺高興,沒想到童文潔嫌倆孩子回家慢讓他下樓迎一迎,居然還能碰到熟人。
“怎么這里聚了好多人,老季,發生什么了?”
方圓聽到下面的人議論紛紛,好像說副區長,欺負人什么的,不過他沒有多想,也不認為季勝利是以權謀私的那種人。
“方圓,那個林磊兒是你外甥吧?”
“對,沒錯。”
方圓看了不斷往后縮的林磊兒和剛剛到場的方一凡一眼:“磊兒怎么了?”
季勝利說道:“剛才劉靜招呼我到小區門口拿東西,下樓的時候正好碰到你外甥,他向我舉報涼亭里有人吹薩克斯,涉嫌擾民,我也沒多想,就讓小區保安過來看看情況,試著交涉一二,看能不能別吹了,但是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搞得,把人家的樂器給丟河里去了。”
“季區長,真不是我們丟的,這事兒,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矮個保安一臉委屈,剛才他跟物業經理通了電話,經理明確地告訴他,涼亭里吹薩克斯那人是小區業主喬總的外甥,一周也就吹兩回,而且外面包著弱音器,一般而言不會超過法律規定的標準,物業是沒權力管的,退一步來講,就算達到了噪音污染的等級,物業也只能勸阻,沒資格沒收人家的樂器,勸阻不聽再考慮報警,這玩意兒都是崗前培訓的必修課,如果他們兩個拿不出樂器是林躍自己丟下去的證據,那么對不起,公司不會賠這筆錢,他們自己想辦法賠償業主的損失。
當保安的,一個月能有幾個錢?新入職的才三千,老人四千多,還得支付房租、吃飯、交通等花銷,一個月下來能攢2000塊就很好了,真要自掏腰包賠償損失,勒緊褲腰帶吃半年草才行。
“是我讓你們過來交涉的,可我沒讓你們硬來啊。”
涼亭外面那么多人,都說是保安拉扯林躍導致樂器墜入河道,他可不敢給保安頂雷。
“你們物業經理怎么說?”
“他…他說讓我們自己賠。”
劉靜說道:“應該是你們沒有按照物業章程做事吧。”
矮個保安不服:“是季區長叫我們過來趕人的。”
“你可別亂說話,我什么時候叫你們趕人的,我說的是交涉、勸阻。”
事情發展到這兒劉靜和季勝利都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萬兩千塊,對他們家而言不算多,但是決不能息事寧人拿錢堵嘴,因為這么做了等于證明是他唆使保安跟林躍動粗的,毫無疑問這會影響他的聲譽。
他不拿錢,物業公司不負責,讓兩名保安拿出一萬兩千塊賠償林躍的損失,他們又不甘心,同時很委屈,覺得我是看在你季區長的面子上才管閑事的,要是換成一般業主,鳥都不鳥他,為了少割肉,少放血,他們只能努力把副區長拉下水,跟圍觀者講是季勝利讓他們這么干的。
再然后,林躍是什么人?那可是睚眥必報的主兒,今天要是不解決,那肯定會鬧個天翻地覆,警察,法院,互聯網…以季勝利的工作性質,最好的狀態就是認真做事,低調做人,事情一旦鬧大,被領導訓誡那是難免的,搞不好還要挨處分。
“老季,老季,你喊我過來到底為了什么?”
方圓聽明白了事情經過,但是有點摸不準季勝利和保安的心理,不過看看這件事的“受害者”,越發心里沒底,因為涉及到了林磊兒,以林躍的表現,知道真相后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急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過考慮到他跟季勝利的關系,又不能一走了之。
季勝利說道:“哦,方圓,我喊你過來是為了讓你叫林磊兒告訴大家,是他向我舉報有人在涼亭里吹薩克斯影響到了他的學習,我才過問這件事的。”
方圓轉頭看去:“磊兒,這件事…真是你做的?”
“小姨夫,是…是我。”
球踢到林磊兒腳下,面對眾人質疑中帶點不爽的目光,他有些惶恐不安。
“過來磊兒。”
方圓走下去把林磊兒帶上涼亭:“告訴大家實情。”
“我…我…是我跟季區長說…說涼亭里有人吹薩克斯,吵得我沒法學習,所以…”
季勝利松了一口氣,這樣起碼可以堵住那些說他欺負人的嘴,事實真相就是如果不是林磊兒向他反映問題,他根本不會管閑事。
“呵呵,林磊兒,你說我吹薩克斯影響你學習?距離涼亭最近的是7號樓,二單元的一樓住著一個高二的女生,三單元一樓和二樓都有咱們學校的學生,他們都沒有受到影響,怎么偏偏你5號樓的203有問題?而且方圓剛才也說了,他是看你跟方一凡回來得遲,才會下樓迎你們,所以你連家都沒回,談什么影響你學習?我看影響的是你的心情吧?”林躍道出了問題關鍵。
王一迪一臉錯愕,完全沒有想到沖刺班的乖乖男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人群后面站著的方一凡同樣很不理解:“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磊兒嗎?他居然學會舉報了?”
黃芷陶想起數學課上李萌的表現,心說他不會是受那件事影響才這么做的吧。
“我…我聽力好,我…我沒說今天…我是說以前。”林磊兒還在詭辯。
林躍說道:“好吧,你聽力好,長了一對兔子耳朵,行,那我以后不吹了。”
其實他跟王一迪和方一凡一樣,沒有想到林磊兒會向季勝利舉報自己,這不符合乖乖男在電視劇里的人物設定,不過回頭想想卡丁車場他讓童文潔自扇耳光時乖乖男的表現,又釋然了。
俗話說酒后吐真言,林磊兒喝醉后直呼“文潔”而不是小姨,說明啥?嗯,男人都明白。
而學習成績是林磊兒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從最后黃芷陶也考上了清華大學,他只能服從調劑來看,林磊兒的天賦并不是特別高,能在年級排名第一,很大程度上是后天努力的結果,這種人最在乎什么?除了家長的夸獎就是老師的重視了,今天李萌在校長辦公室受辱,回去教室把氣撒在他的身上,放學走到書香雅苑再看見羞辱小姨和老師的罪魁禍首那么有人緣,有人氣,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你不是給教育局領導寫信嗎,那我找區長告狀,也讓你憋屈難受一下,于是就有了當下發生的一幕。
“劉主任,今天這事我給你一個面子,錢是物業賠還是保安賠你們可以私下協商解決。”
劉靜小聲說道:“謝謝你。”
她很清楚,林躍可以報警的,警察一來,那就得走程序,事情指定會傳到區里面,她老公必然承受壓力,如果私下協商解決,影響可以控制到最小,所以這個人情挺大的。
“不客氣。”林躍答應一聲,朝外面走去,到了一個戴眼鏡的同齡人身邊沖他點點頭,又對圍觀者說道:“抱歉了諸位,以后不能給大家吹薩克斯了。”
說完他揮揮手,瀟灑地走了。
什么薩克斯在爭執中墜入河道,自然是他順勢而為,要問目的,一呢,可以教訓一下狗仗人勢的保安,二呢,拉季勝利一家下水,分化方、季兩家關系,三呢,讓林磊兒在小區里出出名。
林躍的音樂造詣擺在那里,演奏水平不說登峰造極,那也是大師級的水準,在這兒吹了快兩個月的薩克斯,早已有了自己的粉絲群,薩克斯不像吉他和電子琴,小到幾歲的孩子,大到中年人都是它的受眾,現在林磊兒惡意舉報,導致大家以后放學/下班后失去了一個解壓的途徑,大家不恨他,不唾棄他才怪。
林磊兒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敵意在人群漫開,似乎有人罵他“狗日的”,“王八蛋”。
方圓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拉著外甥走了。
季勝利肯定不好意思讓林磊兒也承擔一份責任的,只能跟兩名保安約定明天到物業詳談,完事與劉靜往家走。
“老季,你這什么發小,瞧他教育出的這兩個孩子,如果不是方一凡挑事,林躍和楊楊能打起來嗎?這林磊兒也是,都說他是好學生,好學生會搞惡意舉報的小動作嗎?”
“你也知道方圓性子軟,倒是他媳婦兒童文潔,脾氣挺大的,看面相就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你也甭為他開脫,孩子教育不好肯定不是一個人的事。”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沒想到林躍那孩子還會吹薩克斯,你沒聽那些人說嗎,水平不低呢,而且又聰明又懂事,咱家楊楊要是有他一半優秀,我做夢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