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紅星木材加工廠的鬧劇不脛而走,尤其是在光字片內。
當然,對比以前,現在的光字片冷清的很。
夕陽光照在潮濕的路面上,灑落一片金黃。
昨夜下雨了,雨勢還不小,嘩嘩的雨聲打得舍不得離開小窩的老人心慌不已,以前屋漏了屋塌了還能跑到外面叫幾個人幫忙修一修,或者直接去鄰居的房子里擠一晚,天亮了再想辦法處理,現如今大部分年輕人都搬離了光字片,絕大多數人就沒打算還周秉昆錢,這里的房子也不要了,直接丟在那里既不修葺也不清掃,所以光字片大有變成鬼村的意思,出點事找人幫忙都找不到,生活越來越不方便,一些老人被逼得沒有辦法,最終選擇了離開,帶著細軟去投奔兒女。
趁著才入秋,天不算太冷,胡同口還站得住人,兩個老太太一個編掃帚,一個搓苞米,一邊干活一邊聊天。
“聽說沒有,肖家的兒媳婦吳倩,給抓進去了。”
“吳倩?就是那個…大剛他媽?”
“沒錯,就是她,每天涂脂抹粉的,有次我聽人說她穿的一雙鞋子要兩千塊呢,老周家秉昆有錢吧?鄭娟都沒穿過這么貴的鞋子,月前我還看見鄭娟在西屯集市的地攤上買秋衣呢,說給婆婆一件,她一件。”
“你說這鄭娟可真行,男人那么有錢,她節省個啥?”
“我聽說啊,她是怕穿得太好不合適,還說光字片的女人就要有光字片女人的樣子,居家過日子又不是上電視,穿得差一點更能伸開雙手,甩開胳膊干粗活。”
“這鄭娟就是賢惠,我那大孫子以后要是也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我一定去廟里燒一炷高香,好好地拜拜那些老神仙。對了,那個吳倩,為什么被抓啊?”
“還能為什么?貪錢了唄。”
“貪錢?貪什么錢?”
“周秉昆不是把他男人弄進木材廠當廠長嗎?她就過去管錢,三管兩管就把錢管到自己兜里去了,聽說啊,還用這些錢養了個小白臉呢,最后為了給那人在北京買房子,連工人的錢都騙,你說這女人是不是傻?”
“啊?咱光字片還有這種人?太不要臉了。”
“誰說不是呢,這事兒出了以后,肖家兩口子連夜離開光字片,搬到女兒家里去了。哦,還有老孫家的趕超,那也不是個東西,周家老三讓他當副廠長,我聽說他那妹妹小寧讀大學的錢也是人家給的,結果他看吳倩貪錢,不僅不告發她,也跟著吃回扣,要好處,回扣你知道是什么嗎?”
“知道,聽俺們家小武講過,你說這都是一群什么人,吸血鬼啊?人家有錢也不能這么給你造啊,真把木材廠當成自己家開的了?你說這些…”
搓苞米的老太太停了下來,因為編掃帚的老太太推了她一下。
“順子他娘,你推我干什么?”說完話她才意識到對面有一個女人走過來,瞧那冷若冰霜的臉,跟別人欠了她幾百萬似得。
“哎,這不就是那個于虹嗎?她還有臉回光字片啊?”
目送女人拐進老周家所在的胡同,搓苞米的老太太回過味兒來,表情像是看到了鬼。
順子娘說道:“瞧這去向,是去老周家吧,她想干什么?”
搓苞米的老太太把搓到一半的苞米往簸籮里一丟,拍拍手上的粉末和玉米須:“走,過去看看。”
從1995年到2001年,一晃六個年頭,光字片的人走了一大半,值得議論的事和熱鬧也少了很多,現在于虹往老周家去了,不用想,接下來肯定有樂子看,倆老太太也沒心思干活兒了,東西往墻根兒一堆,小馬扎一挪,也不擔心被人偷去,一前一后往老周家快步走去。
還是那道籬笆,還是那兩間房,總之從外面看基本沒變。
倆老太太往這里來的時候,鄭娟正坐在堂屋的飯桌邊冷臉看著于虹,以往她對這個女人印象很好,但是木材加工廠出了那檔子事后,之前積累的好感全沒了。
周秉昆幫了他們多少,沒地方住幫忙解決房子問題,沒工作幫忙解決工作,甚至拿出一個廠給他們發揮才能,肖國慶礙于自身性格,經營不好也就算了,吳倩和于虹這兩個女人干的叫人事?
別人都說是趕超指使于虹收回扣的,但是秉昆跟她講過,趕超是為了幫于虹開脫才把罪責攬到自己頭上的。
“你不用說了,我不會幫你求情的。”
“鄭娟,我知道錯了,真知道錯了,你求求秉昆,讓他撤訴輕罰好不好?再怎么說趕超也是他的發小,念在他們一起長大的份上,就饒了我們這一次行不行?”
“饒了你們?”鄭娟偏了偏身,硬起心腸說道:“今天饒了你們,明天就會有第二個吳倩,第二個你,我們家再有錢,也禁不住這樣的糟踐。”
當初周秉昆讓肖國慶和孫趕超去木材廠當廠長和副廠長,她挺支持這個決定的,認為自己有錢了,是該好好幫幫他們,但是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幾年下去他們把好好的一個廠子搞成這樣。
于虹說道:“鄭娟,我問過律師了,他說秉昆要是不松口,趕超至少得判五年。”
“…”鄭娟閉口不言。
“我求求你,幫幫我行嗎?”
“娟兒啊,我聽外屋有聲音,誰來了?”里屋傳來簌簌輕響,已經七十多歲的李素華推開房門走出來,看到于虹愣了一下,似乎也沒想到這個辜負兒子的“鐵姐們兒”還有臉來自己家。
于虹一看她醒了,不去求鄭娟,跑到老太太面前噗通跪倒。
“嬸兒,求你勸勸秉昆,讓他原諒趕超吧,我們一家人都會感謝老周家的大恩大德。”
李素華搖了搖頭:“你們如果懂得感恩,昆兒不在東北的這幾年就不會把木材廠變成這樣,同樣的廠子,鞋廠、汽車廠、化工廠、醬油廠、那些人管得就挺好,只有你們…你們…把昆兒當成什么了?”
“媽,媽,咱不生氣,咱進屋,進屋歇著。”
老太太上了年紀,鄭娟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趕緊把人往里屋攙,沒想到這時于虹把手伸進包里,抽出一把水果刀來,對準自己的胸口:“嬸兒,娟兒,如果趕超進去了,我…我就不活了。”
“于虹,你這是干嘛呀?”
鄭娟被她嚇得不輕。
于虹又往前面遞了遞:“我不要求別的,只想趕超好好的。”
這時籬笆外面已經圍了好幾個人,都是好事的老頭老太太,對著里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你別做傻事,千萬別啊。”
鄭娟把嚇得臉色發白的老太太扶到炕頭坐下,正猶豫著要不要先答應她,免得她真一刀捅下去的時候,門口看客兩分,林躍提著兩只甲魚從外面走進來,他看李素華最近氣色不佳,便讓匡麗琴進了兩條品相好的甲魚,尋思回來給老娘燉湯喝,結果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幕,登時火了。
“捅,讓她捅,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在我面前自殺的,快五十年了,大風小雨見過無數,這給自己扎刀的事兒還是頭一回遇見。”
“秉昆…”
鄭娟剛要讓他少說兩句,林躍把手里拎的甲魚往她懷里一塞:“做飯去。”
“那于虹…”
“她沒那個膽子自殺。”
林躍冷冷地看著對面握刀的女人:“救趕超多簡單的事,你去找龔維則說明情況,全交代了,他自然不會有牢獄之災,可是你既沒有去自首認罪,又不見積極退贓,反而跑到光字片來我媳婦兒和老娘面前裝可憐博同情,于虹,別人看不破你這個善于偽裝自己的白骨精,不代表我也會受你迷惑。”
“我不是不想退贓,那些錢…都被我打牌輸了。”
“編,借著編,你以為我是那么好騙的嗎?你兒子孫勝是在英國的曼徹斯特大學讀書吧,你給我解釋一下他名下那套房產是怎么來的。”
于虹目光閃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些事情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也可以說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把這場戲演成啥樣。”林躍譏笑道:“不動手?怕疼啊?不死給我趕緊滾蛋,別打擾我們一家人吃飯。”
“秉昆,我…”
“還不走?再不走我立馬給龔維則打電話,到時候你可以跟他和法官解釋為什么帶著刀來我家。”
于虹見他態度堅決,嘴唇抿了又抿,牙齒咬了又咬,最后沒轍了,只能悻悻地拿著東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