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昆,咱把那五百塊錢退給趕超吧,家里不缺這點錢。”
林躍在前面走,鄭娟牽著聰聰的手在后面追。
“不能給。”
“為什么?”
鄭娟想不通,他回家就去吉春百貨給李素華搬了臺彩色電視機,昨晚趕超拿來500塊,他竟然收著了。
“一碼歸一碼,這錢是當初給他們家建房子買材料和出人工的花費,換句話說,這是孫家12口人的負債,如果不收著,像趕超那樣的實在人,會一直覺得虧欠于我,而且一旦給街坊們知道了,他們不僅不會說我們的好話,還會講我們有錢燒得,嘩眾取寵。你在這里住了那么久,還不了解這些人的心理嗎?一起受窮可以,但如果其中一家發達了,難免會遭人嫉妒,甚至是嫉恨。我們當然可以不在意這些風言風語,可是媽還在光字片生活,除非你能把她說通,跟我們到南方生活,不然她聽到肯定難受,要知道這跟欠銀行錢被議論不一樣,做好事做出惡名,是個人都會窩火。”
“你想的可真多,那我們…就收著吧。”
“鄭娟,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啥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一個小學生,哪里聽過這個,把頭搖的撥浪鼓一樣。
林躍解釋道:“意思就是把魚送給別人,不如教會他們捕魚的方法。”
鄭娟似懂非懂,搖搖頭又點點頭。
林躍想說得再直白點吧,不過看看前面的路,發現已經來到目的地,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雖然上次在喬春燕家和吳倩有點小沖突,不過看在肖國慶的份上,他把太平胡同那兩間房的鑰匙留給了他,
要知道電視劇里就是因為肖家八口人擠在兩間房子里,吳倩要和公公睡一張炕,有次她把門給拴上了,公公在外面進不來,叫了半天門也沒人開,便跑去市立二院的鍋爐房取暖,結果晚上最低溫度到了零下33度,人本來也有病,就給活活凍死了。
吳倩是不是故意的,林躍不想深究,就算81年的時候肖國慶父母說的話讓他不爽,但畢竟是一條人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而且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有人住比沒人住要好一些。
“咚咚咚”
林躍敲了敲門。
屋里傳來一陣“來了,來了”的聲音,隨著稍顯凌亂的腳步聲,肖國慶把門打開。
“昆兒,進來,快進來。”完事客氣地叫了一聲“嫂子好”,他們跟鄭娟不陌生,但這是鄭娟第一次參加聚會。
推開里屋的門,林躍抬頭一瞧,孫趕超和于虹已經到了,就在靠門的地方站著,再往那邊是吳倩,還有喬春燕,獨獨不見了曹德寶。
李素華說過,上次喬春燕和曹德寶鬧得很厲害,都快要離婚了,最后還是沈紅枝找到她,讓她出面跟喬春燕說好話,那兩個人才沒有民政局門口把綠本本扯。
“哥,嫂子,快,快來坐。”喬春燕熱情地招呼鄭娟去她身邊,還從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給聰聰。
林躍知道曹德寶沒臉來,他也不提,往北邊的椅子一坐。
“來吧,昆兒三年沒回了,一起整一杯唄。”雖然房子是鄭娟的,但是毫無疑問肖國慶才是地主,他拿起桌上的北大倉牌白酒,噸噸噸就是一通倒,完事舉在空中:“干嘍。”
“干!”
“干!”
三個男人再加喬春燕一口喝光杯子里的白酒。
鄭娟也抿了一小口,完事捂著嘴巴辣得皺眉擠眼的,給喬春燕笑了好久。
“昆兒,你在南方這兩年過的怎么樣?”
你來我往喝了幾輪酒,肖國慶上心情了。
“還行吧,風不著雨不著,餓不著渴不著,日子唄,怎么過都是那點兒事。”這話對他來講倒也沒錯,現在的生活條件比較以前,于鄭娟而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這算得了什么啊。
吳倩多喝了幾杯,話也多起來,望鄭娟說道:“娟兒,你命真好,嫁了這么一個可靠的男人,他在外面受再多苦,也能撐起你們娘兒倆的小日子,他大哥,工商局的科長,他爸,八級瓦工,他姐,北京大學的研究生,聽說國家補貼的錢都比普通工人的工資高,你們一家老小10口人,6個掙錢的,再瞧瞧我們,木材廠現在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她大姐一個人養倆孩子,她二姐又剛被單位開了,在婆家受了氣就往娘家跑,哦,還有我…現在我們那個飯店啊,承包給私人了,招了一堆年輕漂亮的服務員,像我這樣的老員工,要么一口價買斷工齡,提前回家養老,要么就到后廚干小工,而且連獎金都沒有了,就基本工資,你們猜今年春節福利是什么?兩斤豬下水,沒錯,客人不點的邊角料給我們拿回家過年用。”
80年代,雖然肉禽蛋類供給多了一些,普通人家還是會精打細算著吃,肥肉因為能夠煉出油來,既能代替植物油炒菜,又算葷腥能解饞,所以過年過節還是會供不應求,而豬下水呢,那就是邊角料,又難處理口感也差,屬于公認的滯銷貨,不像30年后,下水也能做出美味佳肴。
喬春燕說道:“那你跟他們鬧啊,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鬧,他們怎么會把你當一回事。”
“鬧?和誰鬧?現在是私人經營,萬一影響了飯店的生意,那不是正好給人家辭了你的借口?”
“那倒也是。”
“所以我們現在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得虧昆兒把太平胡同的房子讓給我們住了,這要還在他家,跟老公公擠一張炕,我都不想活了。”
肖國慶很尷尬,又不敢出聲,只是低著頭喝悶酒。
喬春燕臉一轉,看向林躍:“哥,要不…你幫幫吳倩唄,怎么說她也是國營飯店的老員工了,看去吉膳堂能干點啥,反正都是給人打工,給自己人干總比給外人干強吧。”
林躍拿眼一瞄,便把幾個人的小九九看了個透徹。
這喬春燕吧,就是話趕話順嘴一提,吳倩呢,明面上看是倒苦水,吐槽老板不當人子,實際上都是講給他聽的。
是,當初在民豐六巷的聚會上,自己說了一句重話,可是后來帶著鄭娟去了南方,不還是可憐肖家日子不好過,把太平胡同的房子留給他們住了嗎?
所以她吃準了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故意“酒后失言”博同情。
肖國慶呢,很心虛,很內疚,知道媳婦兒不對吧,又不好意思拆臺,想來吳倩一定給他灌輸了不少“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樣的道理,81年在喬春燕家聚餐發生的事不就是例子嗎?當初她要是不鬧,也就不會有太平胡同的房子住。
“這個…恐怕不行。”
林躍的回答一下子讓場間氛圍降到了冰點,誰都沒有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地拒絕喬春燕的提議,畢竟在他們看來,做為光屁股長大的發小,他有一家酒樓,安排吳倩去當個服務員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飯店那邊五年租期到了,金土地雜志社不準備跟我們續約,而且‘吉膳堂’這三個字也不能用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好久才回過味兒來。
周秉昆的意思是…吉膳堂完了?
肖國慶臉色變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昆兒那邊出了這么大的事都沒跟我們訴一句苦,你呢?在單位上受點委屈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寒磣不寒磣?丟人不丟人?”
吳倩嚇得一哆嗦,不敢說話了。
林躍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站起來說道:“大過年的,本來不想說這些糟心事的…”
他停頓一下,搖搖頭:“就這樣吧,走了。”
說完拿起自己的外套,抱著聰聰往外面走去。
要說演戲,這一屋子的人有誰能演過他?這個吳倩,真是班門弄斧,以前他能讓喬春燕和曹德寶差點離婚,今天就能把他們的良心放在火上烤…
肖國慶用手指點老婆一陣,趕緊起身去送。
“不是,昆兒,你聽我給你解釋,大家都不知道你是為吉膳堂的經濟糾紛回來的,春燕兒也是一片好心,這事兒都怪吳倩,要不是她多嘴…”
他也是因為木材加工廠效益不好給煩的,再加上吳倩一天天地吹枕邊風,也覺得讓媳婦兒去發小的酒樓上班不是什么為難事,就沒發聲阻攔,誰想到吉膳堂馬上就關張了,沒了一年十幾萬的進賬,周秉昆的銀行貸款怎么還?所以他很內疚,很慚愧。
“沒事。”林躍說道:“本來我也沒想瞞你們,只是覺得過了今比較好,既然話趕話談到這里了,我也就照實說了,你不用道歉的,行了,別送了,外面冷,回去吧。”
他就這么和鄭娟走了,留下心情沉重的肖國慶和連連嘆氣,感念他命運多舛,壓力山大的孫趕超。
“秉昆,你為什么不幫一下吳倩?我看他們過得確實艱難。”
直到看不見肖國慶的身影,鄭娟方才問出心里的問題,她當然知道吉膳堂的經濟糾紛對自己的丈夫而言不算大事,他在吉春市還有一家建筑公司呢,要給吳倩安排工作其實不難。
林躍說道:“每次一聚會吳倩就會發牢騷,上回說家里住不開,還說肖國慶的姐姐怎樣怎樣,最后念在發小生活確實不易的份上,我們把太平胡同的房子給了他們住,結果怎樣?房子的問題解決了,這次改工作了,是,我很愿意幫助他們,但這種被人道德綁架的感覺著實不爽。”
不過吳倩就是這種人,電視劇里周秉昆被人騙了,不得不搬回光字片住。明明他把房子借給肖國慶兩口子住屬于助人為樂,結果搞得自己過意不去,想要回房子還帶著水果罐頭去講,吳倩呢?說周秉昆往死里逼他們,還把東西打翻在地。
鄭娟一臉不解:“啥叫道德綁架啊?”
“道德綁架就是…這么說吧,就是利用我們對她的同情來達到目的。”
“哦。”
這下鄭娟明白了。
林躍把聰聰摸他胡子的手推到一邊:“不過幫還是要幫的,得想個折中的法子。”
她都給他弄糊涂了,這一會兒不爽,一會兒又要幫的,他咋想一出是一出。
其實林躍也是沒有辦法,因為系統給定的支線任務就是先富帶動后富,他搞不清楚這里的后富是指廣泛的概念,比如光字片、吉春市的人?甚至整個東北?還是電視劇里出現的悲催配角,所以只能抱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理來做事,不過呢,又不能明著來,就說電視劇里周秉昆把吳倩和孫小寧弄到書店去工作,孫小寧走了以后,吳倩就想讓失業在家的肖國慶頂替孫小寧,書店又不是周秉昆的,這事兒他做不了主,雜志社方面也不希望搞成夫妻店,于是又成了周秉昆的錯,直到他去了一趟軍工廠,找到常進步的叔叔,給肖國慶安排了一個看大門的活兒,吳倩這才消停了一段時間。
這要給她進了吉膳堂,丁霞勢必難辦,所以他要的是既能完成任務,還得讓吳倩規規矩矩的。
另一邊,肖國慶回到里屋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在吳倩臉上。
“你干啥玩意兒?本來好好的,三年不見一起吃個飯,就你臉大,一個勁兒地在那說,說點有用的也行啊,瞧你都叭叭個啥。”
“國慶,國慶,有話好說,別動手啊。”喬春燕趕緊上前勸架,把吳倩拉到身后。
“肖國慶,我說錯了嗎?還不讓人說話了?”
“你那是說話嗎?那是放屁!”說到這里兀自不解氣,抄起桌子上的兩雙筷子就丟了過去,嚇得兩個娘們兒啊啊尖叫。
“上次如果不是你,曹德寶會跟秉昆鬧翻嗎?完了人家不計前嫌,把太平胡同的房子讓給我們住,你不感激也就算了,人家回來過個年,又打吉膳堂的主意,丟人不丟人?丟人不丟人啊?”
“我不就是想有個好點兒的工作嗎?我錯了嗎我?”
“你沒錯,錯的是我,我當初就不該娶你。”
吳倩一聽他話說得這么重,傻了。
“國慶!”喬春燕沖他一瞪眼:“這話能隨便說嗎?”
肖國慶是個什么人,你對他好,他就會對你掏心掏肺,你要對他一般或者不好,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情緒全寫在臉上,這點跟孫趕超不一樣,孫趕超也實在,但是不像他這么軸。
“那你當初跟曹德寶怎么說的?”
喬春燕一下子變成了霜打的茄子。
正月初四。
馬守常家。
“老太太,別忙了,我剛在家喝了不少茶,再喝?喝多了容易跑廁所。”
馬守常一聽這話樂了:“年紀輕輕就虛了?那你可得多加鍛煉,知道嗎?想當年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
“行了老馬,你就別掰扯了,該干嘛干嘛去。”
“嘿,你看這老太太,管得真寬,我跟秉昆說兩句男人之間的話怎么了?你有意見啊?”
“有,當然有。”曲秀貞把一份報紙塞到馬守常懷里:“到書房,看你的報紙去。”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有妻…”
曲秀貞沖馬守常一瞪眼,老頭兒把后面的話吞回肚里,氣哼哼地拿著東西走了。
林躍端起茶壺先給老太太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面前的茶杯滿上,對于馬守常和曲秀貞斗嘴,可以說見怪不怪了,不,應該說這是倆人退休生活最大的樂趣。
“老太太,我昨兒還跟孫趕超他們約好了初五過來看你,今天你就叫人通知我來家里,是有什么急事嗎?”
“有些話人多了不方便說,所以我才讓周秉義給你帶話,叫你初四來一趟。怎么著,我聽說金土地雜志社要趁火打劫,圖謀吉膳堂的控制權?”
派店長和會計想要干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懂。
林躍點點頭:“這事兒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總之這事兒他們不占理,你也甭急,等初八,初八一開工我就給雜志社的上級部門寫信,讓他們整治一下這股歪風邪氣。”
“老太太,這事兒…怎么你比我還急?”
聽完這句話,曲秀貞愣住了,是啊,怎么感覺他一點兒都不急?于是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這么想旳…”林躍往她身邊湊了湊,小聲說了幾句話。
曲秀貞看他的目光變了:“你這也太陰險了。”
林躍說道:“陰險嗎?古代還有出征前斬將祭旗的說法,我這已經很溫和了好不好。”
“周秉昆,你這在南方呆了幾年,花花腸子見長啊。”
“那些港商和臺商一個比一個狡猾,我要不學聰明點兒,早給他們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有道理。”
正月初五。
林躍、肖國慶、趕超、于虹、喬春燕、唐向陽六個人來到馬守常家。
曹德寶缺席是因為沒臉來,吳倩缺席是因為在和肖國慶賭氣。
這事兒吧,他們沒提,唐向陽也沒問。
“老太太,賠不賠錢先不說,我現在最大的心病是吉膳堂的員工,你看這一關門,好幾十口人沒了進項,這好幾十口人后面就是好幾十個家庭,可愁死我了。”
曲秀貞十分佩服他的演技,瞧那一臉憂傷的表情,焦慮的眼神,跟tm真的一樣,如果不是當著孫趕超等人的面,她可能會壓抑不住沖動拍死這個演員。
“秉昆,你先別急,總會有解決問題的辦法的。”唐向陽說著萬金油的話,上回他在醬油廠被曹德寶坑慘了,一直想著怎么跟周秉昆緩和關系,足足等了三年,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孫趕超和肖國慶等人一言不發,這事兒他們昨晚就知道了,又幫不上忙,那就只能保持沉默了。
“哎,對了。”曲秀貞說道:“前些天我認識了一個hk的老板,說要來咱們東北投資,扯商業布局什么的,還問我能不能幫忙聯系幾個有經驗的餐飲人才,我當時也沒多想,就隨口答應著,你剛才一說愁,我想起這件事來了,如果吉膳堂真的不能開了,倒不如把店里的服務員介紹到他那里去。”
“那感情好,老太太,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我就是傳個話的事,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曲秀貞說完這句話以去廚房幫他們拿橘子來掩飾快要笑場的情緒,她是真不知道周秉昆是怎么控制自己的。
這時喬春燕看著肖國慶說道:“國慶,你媳婦兒不也是有經驗的餐飲人才嗎?hk來的老板啊,總不能比那些個體戶還摳門吧。”
“她…她行嗎?”
“怎么不行。”喬春燕又沖孫趕超說道:“還有你妹妹孫小寧,讓她也去試試,總比在家耗著強,干不了再說干不了的,是不是哥?”
她把林躍搬出來,他自然很上道地點點頭:“沒錯,行不行試一試就知道了,又沒什么損失。”
喬春燕得到他的支持,挑了挑眉毛,一臉得意,為自己的機靈能干沾沾自喜。
曲秀貞端著果盤走出來:“你們說的我可都聽到了,試試可以,如果真被人家錄用了,一定得好好干,不然我這張老臉可沒地方放。”
肖國慶和孫趕超開心極了。
“您放心,我們一定認真對待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