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看出山頭陣地的遠征軍士兵在分批撤離,還是想再前壓一波,徹底耗光守方彈藥,至少兩個中隊的日軍士兵被趕上戰場。
現在留在山頭陣地的老兵差不多有一百口,對比發起沖鋒的日軍士兵差了好大一截,何況對方還有炮火支援。
一枚又一枚炮彈在陣地周圍炸開,帶著黑煙與熱氣的泥土潑打著藏在戰壕里的人。
“炮兵呢?給我把剩余的榴彈都用上。”
林躍對著身后大喊一聲,跳進阿譯所在戰壕:“都別省子彈了,給我狠狠地打。”
龍文章抖抖衣領落的泥土:“斷子絕孫的打法!你不要命了?”
“這次不把日軍打疼,接下來就是一錘子買賣了。”
龍文章不說話了,仔細想想,沒有物資支援沒有炮火支援,他們本身打得就是一場絕戶仗。
迷龍看了一眼戰壕邊沿一字排開的彈匣和備用槍管,提起機槍壓下扳機。
突突突突突突…
槍口涌出一道道火舌。
那邊崔勇拉著維克斯重機槍的握柄,小角度擺動槍身,彈鏈一點一點前移,彈殼如雨點一般落在地上。
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
打叢林里撿回一挺92式重機槍的李烏拉也不甘示弱,一邊啊啊叫嚷,一邊朝著斜坡上的敵人射出一道道火線。
要麻按著鋼盔蹲在旁邊,幫忙裝填彈板,偶爾拿起沖鋒槍對著日軍士兵掃一陣,因為打劫了日本人的裝備,他們現在是彈藥最多的人。
英制迫擊炮發射的炮彈在陣前爆炸,彈片帶著黑煙與白光四射,一名又一名日軍士兵被沖擊波震飛,變成翻滾的肉葫蘆。
日軍的沖鋒又一次被摁了回去,斜坡上多了幾十具尸體,阿譯撿起地上掉的四枚7.77mm口徑子彈,再打完這幾槍,他就只剩那把勃朗寧手槍能用了,不辣掛在口袋里的手榴彈已經全部丟完,王八蓋子地說他現在感覺好輕松哦。
孟煩了趴在戰壕邊沿看著那些退下去的日軍士兵說道:“我覺著等不到太陽落山了,下回就是一錘子買賣。”
向來精神十足的東北佬倚著戰壕睡著了,手里握著最后兩個彈匣,連續一個晝夜,他們這群人還沒合過眼。
“來了嗦,來了嗦,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這群龜兒子盼來了。”
要麻的聲音像是施了魔法,戰壕里的人都往東岸看去。
被守軍炸毀的行天渡那邊,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邁著整齊步伐跑來,后面停著兩輛吉普車。
龍文章奪過孟煩了手里的望遠鏡看過去,嘴角漾起一縷笑意。
“援兵來了!”
所有人都由衷地笑了起來。
只有林躍,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微笑,坐在戰壕里擺弄一塊造型別致的懷表。
離開緬北機場時,維克多上校送了他一把槍,凱瑟琳給了他一塊表。
凱瑟琳是他在寺廟救出的一位美國醫生的助手,哦,還曾在他的房間住過兩晚,在回來滇邊的路上,不辣和孟瘸子總是有意無意把話題往那個女人身上扯,但是被他防得滴水不漏,二貨們很是不爽。
沒過多久,他聽到對岸傳來一聲槍響。
迷龍說當團長是真好,殺個營長跟殺個雞似得。
阿譯臉上表情很不自然。
于是龍文章開始夸虞嘯卿,怎么惡心怎么夸,怎么肉麻怎么夸。
很快,江防陣地試著與山頭上的人聯絡。
懂旗語的阿譯開始轉述虞嘯卿的命令。
“虞團座信曰,我輩退已失據,若強行渡江必為倭軍追而殲之,甚至,連天險亦為敵所趁,如此,不如決死山頭,玉碎成仁之一仗,當可振頹喪之友軍,此役過后,他將率東岸自軍長以下為我們澆奠。”
阿譯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臉色越難看。
大家臉上沒有了笑容,董刀低頭撕扯繃帶,迷龍怔怔望著天空,李烏拉面帶譏誚…
與日軍激戰一晝夜,部隊傷亡過半,現在東岸來了援軍,江防眼看保住了,那位團座大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要他們戰死至最后一人以鼓舞友軍。
事到如今,還不忘拿他們的死做文章!
呵呵。
“虞大鐵血說話不怕噎著,這還有一百多號人呢,要澆奠,我先澆奠他十萬八千遍。”龍文章說完話看了林躍一眼,他想起那個人剛才說過的話,似乎自己剛才對那些一等兵二等兵做的事情,跟虞嘯卿對他們做的事情沒有多少區別。
林躍撿起一枚彈殼丟出去,對著叢林那邊的遠山,遠山那邊的藍天喊道:“我要的是我的團,我要我的袍澤弟兄們提到虞嘯卿三個字,想到的就是我的團長。我提到我的袍澤弟兄們,想到的就是我的團。”
董刀不明白,崔勇不明白,龍文章不明白,山腳下的日本人也不明白,但是曾經在收容站一起打架斗嘴捉虱子,一個碗里搶食,一個鍋里爭飯的弟兄們明白,那一天,虞嘯卿就是用這句話贏得了他們的信任。
林躍又喊了一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吶喊聲在山林回蕩,久久不絕。
這是龍文章在緬甸說過的話。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抱著步槍坐在戰壕里的年輕人。
龍文章說大家是他的袍澤弟兄,他為了軍隊紀律嘗試阻攔大腳帶人撤離,虞嘯卿也說大家是他的袍澤弟兄,現在堂而皇之地請他們先死。
龍文章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沒說。
或許是聽到林躍的喊聲,東岸又有了動靜。
阿譯繼續翻譯:“盡管我們身份不明,但是他會為我們的英魂請論此役首功。”
“人都死了,要功勞有什么用?”
孟煩了看了一眼戰壕里的兄弟,蛇屁股、要麻、不辣這些人稀罕那些讀書人奉為至寶的虛名嗎?何況虞嘯卿連他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林座,林座…你過來呀,興許虞嘯卿能認出你呢?”
孟煩了想起收容站里的一幕,尋思著這里就林躍和那位爺有那么一點交情,或許團座大人看見他改了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