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二坐的位置多了一個男人。
目光很犀利,鼻子有點尖,下面是一抹妖嬈胡渣。
林躍認得他,但不是因為交際認識的那種,是看電影認識的那種。
一線天。
八極拳高手。
沒有想到他來了奉天。
這次北上,見了宮二,見了老姜,見了馬三,也見了三江水和一線天。
真好。
“林先生。”一線天開口了。
“你認識我?”
“詠春第一人,也是南拳領袖。”
“領袖不敢當,道上兄弟抬愛,幫忙撐面子。”
林躍一面說,一面十分隨意地夾起一片肉在鍋里涮了涮,沾著韭菜花醬放進嘴里。
“這一口地道的東北銅鍋,南方可吃不到,兄弟不嫌棄的話,坐下來一起吃點?”
一線天瞄著他的眼睛說道:“聽說詠春拳的器械有六點半棍和八斬刀,號稱棍無雙響,刀無雙發。”
林躍說道:“所以呢?”
一線天從呢子大衣的兜里摸出一把剃刀:“有人說我這刀很快,千金買不到它的一響。”
說話的時候,他用刀在放韭菜花醬的碗里蘸了蘸,伸出舌頭舔掉上面那抹青綠,然而眼睛一直盯著林躍。
“想聽啊?”
“想聽。”一線天擺弄著手里的剃刀:“你拿什么買我的響啊?”
林躍拿著筷子在銅鍋邊緣敲了敲。
當,當,當。
聲音很清脆。
一線天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手中剃刀在指間翻了翻,忽地食指一沉,按住刀身往前一劃。
寒光乍現,刀影如電。
一線天沒有夸大其詞,他的刀真的很快,快到銅鍋冒出的熱氣被一分為二,像是暫停了一下,才被后續而至的狂風攪得稀碎。
遠遠談不上清亮的聲音響徹大廳。
附近埋頭吃飯的食客紛紛抬起頭,往二人坐的位置看過來。
一線天手握剃刀,林躍五指捉筷。
刀在筷間。
一線天說道:“好眼力。”
林躍說道:“你也不錯啊。”
便在這時,一線天眼光一寒,原本握刀的手化拳為掌往前一拍,本來被筷子夾住的剃刀一聲錚鳴,急射林躍面門。
電光火石間,迅影一閃,剪刀手一夾,剃刀停在林躍面前三寸處。
先是筷子,然后是手指。
一線天起身說道:“刀是你的了。”
說完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開,門關,一股寒流涌進飯堂,靠門的食客打了個冷戰。
林躍把剃刀放在桌上,他知道一線天什么意思。
其實剃刀被筷子夾住的時候,一線天就輸了,不過那個人并沒有收手,做了更加激進的事,結果又被他以同樣的方式破掉,只不過后面一次用的不是筷子,是兩根手指。
如果說第一次被筷子夾住剃刀,代表一線天敗了。那么第二次被手指夾住剃刀,代表什么,慘敗?不,應該說實力差距云泥之別。
從此,江湖上或許還有八極拳,但再也不會有千金難買一聲響。
林躍舉起左手放在臉前端詳,其實一線天高估了他的實力,如果沒有幽靈手套,拿手指去夾剃刀,就算能夾住,只怕也已受傷流血。
其實他完全可以偏頭避過的,但是沒有躲,因為他很清楚一線天這次來是為什么。
“咦,你怎么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林躍抬頭一瞧,是宮二回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壺燒酒。
“剛才來了一位朋友。”
“一位朋友?那你為什么不叫他坐下來喝一杯?”
宮二拔開酒壺的蓋子,給林躍滿了一杯酒,視線掃過銅鍋左邊一點的地方,眼神微變。
那里放著一把剃刀。
最重要的是,這把剃刀…看起來有些眼熟。
她想起去年前往西北大學時在火車上的遭遇,當時有一個男人在躲避日軍追殺,于是她幫那個人打了一次掩護,當時他的手里就握著這么一把剃刀。
林躍搖搖頭,沒有說什么,端起杯子向她示意:“干杯。”
宮二也端起自己的杯子,仰頭喝光里面的酒。
第二天。
宮二和老姜送林躍登上南下的火車,回到宅子里坐了沒一會兒,三江水急匆匆地從外面闖進來。
“二小姐,二小姐,天津來信。”
天津來信?
一聽這話,宮二從里屋走出來,面帶惆悵接過三江水遞過來的信封。
收信人寫的不是她,是她爹。
“你去忙吧。”
三江水走后,宮二撕開封口,拿出里面的信紙,看完內容后眼睛紅了。
天津。
這兩個字對于宮保森而言,除了中華武士會的成立地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她的婚約對象就是天津人。
原來,她爹去找馬三算賬前寫了兩封信,一封給老姜,一封寄往天津。
老姜那封信的內容就不說了,寄往天津的信是道歉信,為宮二不能履行婚約道歉。
從1938年冬開始,宮保森就迫切地想要她跟那個人完婚,但是她一直不同意,去年離家去西北大學讀書前,還曾因為這件事跟她爹吵了一架。
雖然沒有明說,老頭子也能看出她的心放在誰身上,可是這件事關系到兩家老人的面子,而且定親的事還在金樓筵宴之前。
不知道是馬三投靠了日本人,還做了奉天協和會會長這件事刺激了他,明白不能安排子女人生,包辦婚姻,還是說在去找馬三算賬前自知命不久矣,把一切都看開了,終于拉下臉寫了一封請求作廢婚約的信給朋友寄去。
現在,她不必再為婚事苦惱了。
“二小姐,怎么了?”老姜從外面走進來,看到她站在那里發呆,面帶好奇問了一句。
宮二把那封信遞過去。
老姜接在手中看完上面的內容重重地嘆了口氣。
“老姜,我讓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二小姐,日本人那邊沒見有什么大動靜,不過…”
“不過什么?”
“聽說馬三的徒弟們有些不甘心。”
“師父被人打成那樣,他們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我怕林先生…”
宮二沒有說話,走到房門前面,揭開簾子看向被鐘樓擋住一半的紅日。
火車過彎,車廂輕輕搖晃。
林躍看了一眼窗外黑下來的天空,尋思著應該已經過了山海關。
他坐的這節車廂人不多,除了幾個穿粗布棉襖的男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聊什么,其他人都在睡覺。
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報紙翻了翻,頭版基本上都是日軍又打下了哪里,滿洲國的那位皇帝說了什么話。
二版是一些民生方面的政策消息,配著喜笑顏開的民眾照片,總之滿篇都是好話。
三版多了許多廣告,還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和小說,他耐著性子瞄了幾眼,沒想到還真看進去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只感覺車身有一次比較厲害的顛簸,生硬的座椅咯得屁股有些不舒服。
這時他察覺到一絲異樣,將眼前的報紙收起來,放到座椅中間的小方桌上。
車廂里的乘客數量沒怎么變,不過臉變了。
是些生面孔,而且都在看他,目光凜冽,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
林躍不動聲色地往背后看了一眼。
昏黃的燈光下,五個男人從車廂那頭不緊不慢走過來,在他對面和過道那邊的椅子坐下。
呵熟人呀。
林躍嘴角漾出一縷冷笑,這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幾位,擺出這么大陣仗,怎么個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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