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戰書,勝似戰書。
原以為是昨天被打的練家子所在武館送來的帖子,結果不是,信末寫的是“佛山精武會”字樣。
“佛山精武會”是什么?它不是一家武館,不是一個門派,是佛山境內的武館和門派聯合成立的一家管理機構,一旦各武館、門派出現難以調和的矛盾了,訂立新的行規了,都會由精武會出面解決,其性質有點類似商會。
沒想到自己在東大街開武館的事鬧到了精武會那里…
如果是武館的人下戰書,把信往門檻里一塞,勉強說得過去。但是“佛山精武會”作為一個仲裁機構這么做,就很過分了。
大佬不來,派一名干事過來送信也好啊,現在把東西往門縫一塞算怎么回事?
店大欺客,看不起他一個教書先生對不對?
不過仔細一想,林躍又釋然了,這應該是對方刻意所為,因為在佛山武人的認知里,他就是一個重文輕武的家伙。
既然他不尊重武術,那練武的大伙兒也沒必要尊重他。
其實這正是他想要的,不尊重才會像金山找那樣上門踢館不是?然而沒有,武館街那群人還是很斯文的,以外來者開設武館需要向精武會報備為由,讓他在三天內過去說明情況,提交申請。
規矩,到哪里都有規矩。
就像《葉問2》里葉問逃到HK后開武館的遭遇,雖然信里沒有寫明去精武會將遭遇什么,不過聯想《葉問2》里關于“撐一炷香”的劇情,想必去了后沒他好果子吃。
當然,他跟葉問的情況不同,不受家室所累,手里的錢如果不續租的話足夠他衣食無憂過個三年五載。
他把信紙往桌子上隨手一丟,系好襯衣袖口的扣子,朝木人樁走去。
攤手。
膀手。
扶手。
托手。
圈手。
捆手。
劈啪作響,又是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拳法。
上午練武,下午教課,這半個月來已經成為習慣,至于開武館,只是用來完成系統任務的一個平臺,他沒興趣招一群惹是生非的徒弟,對于精武會那邊,自然更沒有興致去貼別人冷的屁股,而且階段任務(二)是被踢館,不是去踢館。
三天后。
精武會議事廳。
東大街入流的不入流的武館基本上都派了人來。
“居然敢把精武會的通知當耳旁風,這人好沒規矩。”
“太不像話了,一個外來的教書先生,把我們佛山當什么了?”
“習武之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看武功高低,是講本分,守規矩。李會長,這個口子可不能開,此事關乎我東大街練武之人的顏面,絕對不能放任姓林的胡來。”
坐在圓桌最里面的中年人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我聽說他把傳授武藝當做副業,至今沒有收到一個徒弟,只是在教一群小孩子讀書。”
斜對面少林洪拳武館的館主說道:“誰會去拜一個無名之輩為師。”
他對面坐著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人,胸口別著副單片眼鏡。
“從昨天開始就不是了。”
這話乍一聽是在陳述事實,但是在座的都知道慶云館館主的話是諷刺少林洪拳武館館主的得意弟子崔大志連三合都沒撐住便被那位教書先生擊敗。
洪拳在兩廣可謂拳術之首,不過細分的話,有南北之別,南派洪拳又名洪家拳,據說由洪熙官所創。而北派洪拳源自陜西,古稱紅拳,糅合其他拳術演變而來。
佛山東大街,單單教授洪拳的武館就有五家,有的主講鐵線拳,有的精通工字伏虎拳,還有擅使刀棍的,總之各有千秋。
五家傳授洪拳的武館,弟子最多的當屬少林洪拳武館和慶云館了,它們本來就是競爭關系,再有南派北派之別,兩位館主的關系當然不可能融洽,哪怕來到精武會議事廳,也少不了嗆聲罵娘。
少林洪拳武館館主怒目而視:“老家伙,你什么意思!”
慶云館館主寸步不讓:“現在連金樓里的姑娘都知道你的弟子敗給了一個教書先生啊。”
少林洪拳武館館主一拍桌子,嚯地站起身來。
“行了。”李會長皺了皺眉,叫停兩個人的爭吵:“今天叫東大街各位館主過來,是商量怎么處理這件事,不是讓你們來這里斗氣的。”
倆人各自瞪了對方一眼,不說話了。
青龍武館館主身子往前伏了伏,望李會長說道:“教書先生也好,詠春拳師也罷,都是江湖人,自然要按江湖規矩來。”
他斜對面的威義武館館主笑了:“按江湖規矩來?他都沒膽子來這里,還怎么跟他講江湖規矩?”
“他沒膽子來,那就抓他來這里。”
“誰去抓?你啊?”
青龍武館館主笑笑,瞄了坐在末席的泰山武術館館主廖日輝一眼。
“廖師傅。”
梳短背頭,穿一套灰色練功服的廖日輝本以為這事跟他沒有關系,畢竟他來佛山開武館沒兩天,在精武會里屬于資歷淺薄的那種,哪兒知道話題拐來拐去拐到他的頭上。
“梁館主。”
青龍武館梁館主說道:“我記得你前天找人打探葉問的消息,怎么?對詠春有興趣?”
廖師傅沒有隱瞞:“是,聽聞葉師傅是陳華順先生高徒,很想認識一下。”
要說近代佛山武術界最有名望的人,自然非黃飛鴻莫屬,陳華順號稱勝過黃飛鴻,他的得意弟子葉問既是佛山名門之后,又是詠春傳人,來佛山討生活的外來拳師想不知道“葉問”這個名字都難。
梁館主說道:“練武之人要了解一門拳法,聽人說可不行,必須要當面切磋,跟自己所學加以印證,才能取長補短,精益求精。廖師傅,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雖然越聽越不對味,越聽越覺得這里有坑,但是面對在座同道,廖師傅還是點頭說道:“說的對。”
“現在奮進堂那位教書先生對外放話說自己才是詠春正宗,不知道廖師傅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
這下他算是聽明白了,青龍武館梁館主拐彎抹角說了那么多,是想讓他做出頭鳥,去給那位教書先生一個教訓呀。
六年前。
兩廣國術館成立,五虎下江南,由此拉開了北方拳師南下傳武的序幕。
廖日輝的武館為什么取名泰山堂?很簡單,因為他是山東人,屬于南下拳師之列。精武會由佛山各門派、武館聯合組建,成員自然是南多北少。
現在奮進堂的館主不守規矩,偏偏武功又不錯,老話講拳怕少壯,以崔大志的實力,少林洪拳武館館主也不敢說能在三合之內擊倒,瞧李會長的意思偏向采納青龍武館梁館主的意思,準備上門把那位教書先生打服,那么誰去好呢?
要知道在坐都是三十多四十歲的人,過去同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動手,勝了是應當,敗了…可就丟人了。
規矩不能破,又沒人愿意去打頭陣,現在的情況有些騎虎難下。
“明日我去會會他。”廖師傅沒有跟梁館主扯皮,一口應下此事。
他想去嗎?
他不想去。
可是不去不行啊,精武會不是一言堂,這種事一般會征求會員的意見做出最終決定,他是北方拳師,又是新晉會員,真要給大伙兒逼著接受任務,以后在佛山還怎么混,倒不如干脆一點兒把事扛下來,還能讓其他人對自己有一絲敬意。
“廖師傅高義。”
“有廖師傅出馬,事情就好辦了。”
“祝廖師傅旗開得勝。”
“明日傍晚共和樓,敬候佳音。”
一群人不吝贊美之詞。
翌日,未時三刻。
十來個小孩兒趴在木案上,安靜地抄寫黑板上的漢字和英文字符,林躍背著雙手從前面走到后面,又從后面走到前面,時而彎下腰,檢視新來的三個學生的進度,看他們寫得標不標準。
教書這種事,對于精力充沛的他來講,教一個是教,教十個也是教,學生人數自然是越多越好。
“嗯,不錯…”
“這個‘l’寫錯了,是‘l’,不是‘1’,下面有個小尾巴。”
“橡皮呢?昨天不是才發給你一塊嗎?別哭,別哭,丟了就丟了。”
林躍正在安慰一個因為丟了橡皮哭鼻子的小女孩兒,忽然感覺眼前一暗,陽光被遮住了一半,抬頭看處,就見大門口多了一個人。
嚯,熟人。
起碼對他而言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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