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下場比賽我希望能夠成為首發球員,為球隊效力。”
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微妙的語氣差別,讓傳達出來的語境有了明顯變化,不僅僅帶著少年心氣的張揚,還有居高臨下的倨傲。
陸一奇沒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細細地打量了片刻。
但就是這一點點停頓所帶來的遲疑,少年的表情就流露出了一絲倔強和不耐,似乎隨時都可能握緊拳頭,付諸武力來解決問題——不過,面對著身高體型都絲毫不落下風的陸一奇,武力也未必能夠解決。
少年還是及時壓制住了自己的煩躁,聲音在喉嚨深處攢動,明顯可以察覺到肌肉的緊繃,“我認為我值得首發位置。如果球迷們知道,一位具有實力的防守球員,卻在防守組屢屢面臨困難的時候也得不到上場機會,我想,這對先生的聲譽應該不太好…”
少年故意將話語掐斷在了這里,只說了一半、還留下一半,制造出威脅的最大效果,看來是深諳此道。
偏偏,陸一奇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哦?怎么說?”
“…”少年的表情微微僵了僵,但氣勢還是堅挺了起來,“普雷斯教練正在家中休養,而先生卻試圖將球隊牢牢掌握在手心,悄無聲息地控制球隊…”
無論是道德還是情理層面,這都不是光彩的行為,任何一個愛惜羽毛之人都會竭盡全力避免如此誤會。
可惜,陸一奇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普雷斯教練的人?”
“…”少年的喉嚨直接就被掐住了:請問,陸一奇到底是如何聯想到這里的?他的話題根本就沒有關聯,好嗎?
陸一奇也沒有等待少年的繼續回應,而是展露了一個笑容,“雅各布-吉森,對吧?”
雅各布稍稍有些意外,他還以為陸一奇根本就不認識自己——NCAA的每一支橄欖球隊球員人數眾多,以堪薩斯州立大學野貓隊為例,如果包括走讀和紅杉球員,那么他們足足擁有一百零七名注冊球員。
更何況,雅各布是今年的大一新生,與球隊融合時間并不長。在熙熙攘攘的球員之中,教練組需要在短時間之內記住每一位球員的名字,那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所以,NCAA訓練場上,每一位球員都是以球衣背碼稱呼,只有真正躋身到主力陣容,教練組才會漸漸記住他們的名字,這是一個漫長過程。
雅各布所不知道又或者是沒有興趣知道的是,陸一奇的腦袋就是他的最大武器,銘記球員名字和位置,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什么問題。
“你知道首發位置意味著什么嗎?”陸一奇微笑地詢問到。
雅各布還在意外著陸一奇記得自己的名字,反應速度稍稍慢了半拍,然后陸一奇就接著往下說到,但雅各布還以為陸一奇準備來一篇長篇大論,敘述“首發位置”的重要和稀有,再以此來拒絕自己,結果…
他又錯了。
“首發位置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在橄欖球比賽之中,一檔攻防就可能進行兩趟三趟乃至更多的球員輪換。”尤其是NCAA,因為球員數量龐大,就更是如此了,“即使首發登場,每一位球員都隨時可能被輪換下來。只有真正實力出眾的球員,才能夠留在場上,這與首發無關,與實力、與表現、與狀態有關。”
雅各布滿眼詫異地看著陸一奇。
“所以,你請求首發位置,當然沒有問題,下一場比賽,你就可以首發。但這就是全部了。”陸一奇輕描淡寫地說道,而后,他拍了拍雅各布的肩膀,微笑地說道,“加油!”
說完,陸一奇就繞過了雅各布的位置,準備離開,才剛剛走了兩步,他又停了下來,“你真的不知道拉蒂默先生在哪里嗎?”
雅各布沒有回答。
陸一奇也沒有繼續等待,腳步聲轉眼就漸行漸遠,最后徹底消失在走廊遠端。
雅各布愣愣地站在原地,神色迷茫、情緒錯雜:聽起來,陸一奇似乎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并且沒有追問詳細內部;但為什么,他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呢?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忽悠了,卻又找不到證據。
所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告別雅各布之后,陸一奇并沒有將那個年輕人放在心上,應該采用誰首發、到底采用誰擔任主力,這不是球員需要擔心的問題,而是教練必須根據訓練水平來綜合考慮的問題;不過,現在防守組卻正在面臨諸多問題,陸一奇不介意嘗試不同排列組合,看看是否能夠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此時更重要的問題,應該是防守協調員,而不是防守組首發陣容。
就在陸一奇強烈懷疑拉蒂默可能已經離開比爾-施耐德家族球場返回學校的時候,他在球場看臺找到了正在抽煙的拉蒂默。
此時整個球場已經清空,遺留著少數易拉罐、面巾紙、薯條和其他五花八門的垃圾,殘留著比賽的熱量,在空氣之中久久逗留而沒有消散,似乎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夠聽到全場雷鳴般的歡呼聲在激蕩。
拉蒂默靜靜地坐在北面看臺的正中央,稍稍不注意,就可能在碩大的球場之中錯過那渺小的身影。
即使得到了維護球場的工作人員的提示,陸一奇也花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拉蒂默。
陸一奇主動走了過去,然后在拉蒂默身邊隔著三個位置坐了下來,卻沒有著急說話,只是學著拉蒂默一樣,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片球場,明明空無一人卻洋溢著勃勃生機的球場,傍晚的漫天夕陽就這樣灑落下來,籠罩在深藍色的座椅上面,鋪墊出一層絢爛斑斕的亮橙色,似乎整個世界都燃燒了起來。
不由自主地,陸一奇就閉上了眼睛,捕捉著空氣里洋溢的氣息,隱隱約約可以捕捉到河流潺潺流淌的水汽、潮濕土壤的腐爛、金色陽光的干爽…還有熱血沸騰的嘶吼,就這樣靜靜地傾聽著球場講述屬于這片土地的故事:
他們曾經在這片球場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登頂輝煌也跌落谷底,對于他們來說,這不僅僅只是一片球場而已,還是他們的戰場,也是他們的家園。
那股寧靜,卻有著驚心動魄的恢弘,在心頭激蕩涌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