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可是斬龍虎氣之人?”
清越而浩蕩之音,從宛如玉石佛像的白衣僧人口中響起。
城池前,地面雖漸有綠意,可遠處依舊黃沙漫卷。
瀚海大風吹過,更是讓那白衣僧人的衣袍獵獵,彷如謫仙。
裴楚負手而立,遙遙望著這位白衣僧人。
對方賣相極好,堪稱裴楚所見過之人中,風儀無邊者。
若有鐘情顏值的少女在此,多看上幾眼,恐怕完全會被這白衣僧人的俊朗和風采所吸引折服,自薦枕席更是成為心中得意事。
然而——
真正讓裴楚感到忌憚的是,在他眼中,這位風姿卓越,宛如天人的白衣僧人,在其姣好的皮囊之下,蘊藏的是滔天的妖氣。
那妖氣磅礴浩蕩,宛如深淵不可見底。
此前裴楚所見之妖魔,不拘何等妖王魔頭,與這白衣老僧身上所攜之滔天妖氣相比,都如螢火皓月,不可比擬。
而在這濃郁得仿佛黑色的汪洋湖海的妖氣之中,又有一點佛光真靈,至于中間,似保持清明,又仿佛暗夜星火,似要照亮光明。你 “這才是百萬蠻荒之中真正的大妖魔!”
裴楚心如明鏡,不說之前凌巨子與他所言的內容,就他在這瀚海寧西城數月以來,漸漸的對于那瀚海之外的百萬蠻荒有了一些了解。
百萬蠻荒乃是大周昔日人道對此的稱呼,但真正對于妖魔而言,那蠻荒之地才是他們的樂園勝地,堪稱此方世界的西牛賀洲。
其中妖魔無數,各有地盤,或互相攻伐,或相互扶持,堪稱是妖魔世界。
大周十九州幅員雖是不小,但相比較百萬蠻荒,依舊不過是此方天地的山河一隅。
而且,這百萬蠻荒也不說,盡數都是妖族,其中鬼怪、邪修,人族依舊不乏其中,甚至還有人間帝國為妖魔所豢養。
面前這位衣袍如雪的白衣僧,莊嚴寶相,似如佛陀,可從百萬蠻荒西來,其妖氣之濃郁,在裴楚眼中幾有遮蔽半天穹天。
“道人為何不語?”
白衣僧見裴楚只是驀然望著他,并不開口,遂又拈花微笑,“便是爾道門之中道子在此,也怠慢我不得。”
“我非道門中人。”
裴楚緩緩開口,也懶得自述來歷,只是聲音淡淡地朝白衣僧道,“此為瀚州寧西城,往東便是人間世界,請回吧。”
“哦?”
白衣僧平和的面孔上似浮起了一絲異樣的微笑,低垂的眼瞼微抬,“道人這般大的口氣,可是我阻我東進?我沉睡已久,原當人間會出氣運之龍,值得一見。卻不想,人道氣運崩壞。”
說著,白衣僧目光又在裴楚身上轉了轉,“如今人間蒼生受苦,合該我前往東土傳道,令眾生皈依。我這釋家佛門吶,可是在人道斷絕了傳承…”
“有我在此地…”
裴楚不等白衣僧說完,聲音漸漸冷了下來,“群魔不可侵。”
“哈哈哈…”
聞聽裴楚此言,白衣僧淡然微笑的面孔終于有了大的變化,仰頭狂笑,聲音如吟如吼,響徹非常。
遠處被催促著進入寧西城的眾多商隊,有年少輕狂些的,在這聲音響起后,都遠遠回頭。接著又被商隊里老成的,推搡著涌入到了寧西城。
他們之中雖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一僧一道到底是何來頭,但只見寧西城一艘艘鋼鐵天舟,還有城門口眾多符甲軍的動靜,就可想見,不論到底發生了何事,都不是他們這些宛如浮萍草芥的凡人所能摻和進去。
大周二百年,威壓天下。尋常百姓之中少見有各種修士,偶有耳聞不過是山野鄉村的巫覡虔婆神漢之流,但近些年以來,各地卻是紛紛有了大的動靜。
浮羅教圣姑姑領著麾下的圣主和左瘸師,多次在數萬人面前顯露神通。道門九宗入世,時人有見,天空之上,道門弟子御劍齊飛,劍光如虹,撕裂天地。有人間隱匿的修士,一日之間,再造赫赫宗門。
又有邪道修士,屠城祭煉邪法,有鬼蜮,破土而出,餓鬼強橫,甚至白日顯形,有大妖拘禁村鎮,將百千人圈為血食。
其他諸如諸侯割據,軍閥混戰,更是不知凡幾。且這些各路反王義軍煙塵,人前身后都多有各種仙家魔道支持的勢力。
大周之后,天下亂離。
行商者多有所見所聞,在這些仙家術法神通者面前,普通人與螻蟻無異。
“哈哈哈…道人!”
白衣僧狂神大笑間,黑白分明宛如玉石的雙眸漸漸浮起血色,其中仿若有血海狂潮,一浪浪席卷而來,“只是我若要東進,道人你阻得了么?我要吞了這寧西城,你又能如何?”
說話間,白衣僧的神色越發睥睨,仿佛一眼洞穿了裴楚一般,聲音淡淡道,“莫非道人你以為仗著一卷天書,就真能壓得我,壓得住我百萬蠻荒妖族不成?”
“天書?”
裴楚眼角微微抽動,神色變得冷峻。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面揭開他的底細。
他如今所用之術法神通,雖已漸漸從無字書中脫離出來,甚至隱約間已隨心意流轉,有不可思議之威能。
但最根本的其實還是無字書之中的“三洞正法”和“天罡五雷法”等諸多術法。
且從他入世以來,所遇正邪不知凡幾,這卻還是第一次被這位白衣僧看到了根底。
“我為白象妖師,成道至今數千年,這天下見不論哪方超脫之輩,沒有幾個能逃過我眼皮。”白衣僧又繼續說道,“若非有天書在手,道人你從一介凡夫又豈能短短數年蛻變成神通術法蓋壓此間的道人?”
“那又如何?”
裴楚聲音依舊平靜,心潮也為見得如何起伏,“妖師若敢東進,大可一試。”
說話間,寧西城上空,一艘艘鋼鐵天舟再次調整了角度,隱約間可見電光纏繞,整片天地似都有風云乍起。
站在白象妖師身前不遠處的裴楚,更是宛如處于風暴陣眼核心,似乎下一刻日月千山的無數威能。
于裴楚而言,道行越深,神通大成,心外之物所能縈繞者其實越來越少。
面前這位白象妖師他看不出深淺,心中有所忌憚,但也無畏懼。
只不過,裴楚到這會還是有些摸不清這位白象妖師所圖為何。
能成就大妖巨魔者,不論是才智、心性、機緣都是世間少見,裴楚亦從未小覷這些妖魔。
“嗯?”
一身白衣勝雪的白象妖師,臉色越發變得古怪,眼中望著裴楚,似有種覺著面前之人不可溝通之感。
只是這樣的陣仗下,白象妖師的面色也漸漸沉了下去。
“道人,以你我如今的神通,確信要做過一場?”白象妖師聲音冷冷,抬手指了指鋼鐵天舟,“這等玩物,于我而言,又算得甚么?不說著瀚州,你所在之寧西城總不可留存。”
裴楚目光灼灼,再次落在了白象妖師身上,語氣仿佛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妖師何須多言,若你能東進人道腹心之地,此刻也不會站在我面前。
“哈哈哈…”
白象妖師再次發出大笑,“裴楚,裴道人…”
聲音回蕩間,白象妖師的身形在原地漸漸虛幻,轉眼間,以不見絲毫蹤跡。
天高云淡,茫茫戈壁上,似從未出現過其蹤影跡象。
“白象妖師…”
在那白衣似雪的身形消散后,裴楚又低聲呢喃了一句。
他在方才終于聽明白這位大妖似佛的妖師,來見他的意思。
沒有其他,還真就是見一面而已。
這方天地看著不小,但裴楚修行有成,觸碰到了這方世界的極限,漸漸能感覺出,其實地方也不見得大。
大抵和前世的地球相比,還要小上幾分,不過是三千世界之中的恒河之沙。
而在其中的不論修行之人,還是妖魔鬼魅,其實都是在建立秩序,尋找位置。
換而言之,某種程度如白象妖師這樣的,其實以自視為棋手,天下蒼生,不拘是人是妖,都不過是棋子而已。
白象妖師在沒有絕對把握之下,根本不可能與裴楚動手。
修行到了此間世界絕頂的大妖,自持已是超脫,又如何會親自下場斗法廝殺?
裴楚心中輕嘆一聲,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相互忌憚。
他在這寧西城駐足,未曾再前往西面的蠻荒之地,反而以此為根基,欲要布道天下,便是他冥冥中知曉了某種界限。
除非他在此方世界以身合道,一念萬千。
否則,若他出手,斬盡妖魔。
那這群魔在被斬殺殆盡之前,也足以讓人道傳承崩滅。
他所發之大宏愿,想要一己之力去蕩平群魔,不是不能,而是無法。
“唯有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