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
正當裴楚欲將眼前這妖艷女子鏟除,不想再見對方一副將眾生視為魚肉的理所當然口吻時,忽而,刺耳的呼喊和馬蹄踐踏之聲在戈壁之上驀然響起。
遠處戈壁的古道上,遠處三個穿著殘破甲胄的甲士,怒而拔刀,一躍從馬上跳下,朝著蝎子精就揮刀劈砍了過去。
“又是爾等這些螻蟻!”
站在裴楚身前不遠,妖冶柔弱女子模樣的蝎子精,臉上陡然浮起了一絲不耐之色。
抬手猛然一揮,衣袖登時暴漲四五丈長,朝著最先一個朝她揮刀的甲士甩了過去。
那長袖看著柔軟無力,可在席卷到揮刀的甲士身上時,卻宛如靈蛇一般將其卷住了身體。
“喝!”
與此同時,一聲暴喝響起。
后方又一名甲士一刀砍斷了那卷住同伴的長袖,另一名則雙腳在地上連點,長刀攜帶著鋒銳無匹的氣勢朝著蝎子精砍了過去。
“哼!”
妖艷女子神色冷淡,又是哼了一聲。默然手臂一抬,頃刻間化作一個一丈長的碩大螯肢。
螯肢落下,朝著向她襲來的長刀一夾,頓時這名甲士整個人被巨力掀飛。
而另外兩名甲士在這片刻間,一個矮身如地躺,手中的長刀再度快速朝著妖艷女子下神劈砍過去。
另外一個擺脫了長袖的束縛,雖是慢上一拍,卻也繞到了妖艷女子身后,舉刀朝著女子的腦袋劈砍。
僅僅是片刻間,裴楚見之卻微微變色。
三人動作暴烈,配合無間,不是尋常江湖爭斗的武功路數,而是,軍中的合擊之法。
他曾見過禁妖司的緹騎、力士展示過這等合擊的武功,相互為援引、彼此照顧,對于武人來說,或許一對一不算如何強大,可一旦成隊成軍之后,威力幾乎立刻就會成倍暴增。
尤其讓裴楚未曾料想到的,是三人所用的武器。
看著像是禁妖司的環首直刀,但在環首位置樣式又略有不同,直刃、長刀,揮舞間寒光湛湛,鋒銳非常。
“不識好歹!”
妖艷女子似在這一瞬間也感受到了威脅,勃然變了臉色,手中的玉瓶舉起,倏然間一道黑色的旋風憑空而生,纏繞在女子身周,將她護住。
這蝎子精所化的妖艷女子,手中的玉瓶乃是一件寶物,名曰“聚風”,可采集這瀚海沙漠之上的風沙,聚于瓶中。
平日里需要時,再將瓶中的狂風飛沙放出,可掀起滔天沙暴,亦可只有方寸間颶風流轉,護身傷敵。
三名圍攻上前的甲士登時被這驟然而起的黑風給逼退數步,彼此守望間,一時有些無計可施。
“收!”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在三人耳邊響起。
三人就見方才站在不遠,被他們視為尚不清楚敵我的那個年輕道人,突然輕喝一聲。
倏然間。
纏繞在妖艷女子身上旋轉裹挾著無數沙塵的黑風,一下就消失退去,露出了驚慌不定的真容。
“道人,你…你要與我家大王作對?”
妖艷女子見繞在周圍的黑風被破去,登時目光不可思議地望著裴楚,驚聲叫了起來。
不等裴楚開口多說什么,那三名無計可施的甲士,在黑風散去的剎那間,已然齊齊朝著妖艷女子發起了攻擊。
道道刀光凜冽,卷動沙塵,從三個不同方位朝著妖艷女子的不同要害位置砍去。
妖艷女子見三個甲士再次纏了上來,臉上露出了怒容,身后陡然一條節節如硬木的長尾伸出,朝著其中的一個甲士刺去。
雙手化作兩個巨大的螯肢,左右抵住另外兩個甲士的長刀。
轉眼間,看著還是妖艷無比的女子,在這一瞬間已然化作了一個面貌猙獰的恐怖怪物。
帶著尖刺的長尾來回甩動,不斷地朝著其中幾個甲士刺去,兩個粗大的螯肢不斷開合間,幾名甲士稍一不慎似乎就會被夾成兩截。
三名甲士面對這妖艷女子展露出來的部分妖魔真身,并未退卻,反而不斷尋找機會發起攻擊。
進退之間,極為有章法,仿佛幾人已非第一次面對這般恐怖詭異的妖魔。
叮叮叮的金鐵交鳴聲不斷響起。
鋒銳的直刀一次次朝著蝎子精脆弱的關節部位劈砍而去,卻始終被那巨大的螯肢擋住。
呼——
突然一聲銳利的尖嘯之聲響起。
化作半人半妖的蝎子精,顯然不耐再和幾個甲士糾纏下去,長尾突然一收,正在尋找機會的一名甲士,面前突然一空,跟著猛然躍起長刀朝著蝎子精的腦袋劈砍而去。
蝎子精卻仿佛算準了對方的舉動一般,閃爍著黑色幽光的尾刺,忽然以一種快得難以形容的速度刺出。
那名甲士人在空中,手中的長刀又以劈砍而出,頓時躲閃不及。
“伍長!”
“三哥!”
兩聲沙啞的驚呼響起。
另外兩名甲士見狀,終于忍不住失態,揮舞著長刀,拼命朝著蝎子精螯肢的破綻出揮砍,妄圖能夠讓蝎子精退避一二。
然而,這一瞬已經晚了。
尾刺已然到了那名甲士的后腰處,下一刻,宛如長槍的尾刺就要貫穿他的身體。
“疾!”
電光火石間,又是一聲輕喝響起。
一道黃光從幾名甲士后方飛射,落在了半人半妖的蝎子精額頭。
赫然是一張繁密的符箓。
幾乎就在瞬間,蝎子精的動作猛地一頓,不論是揮舞的螯肢還是刺出的尾刺,都僵在了那里,無法動彈。
刺啦啦幾聲銳器劈砍中如同硬木一般的聲音響起。
半人半妖的蝎子精的一個美人頭跌落在了地上,兩個碩大的螯肢關節處也齊齊斷裂。
片刻前還張牙舞爪的蝎子精,已然顯露出了白玉似的妖魔真身。
三名甲士見狀并未放松,又躍上前,舉起手中的長刀,朝著蝎子精后背的堅硬外殼縫隙,狠狠刺了幾刀,確定這蝎子精完全被斬殺,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這孽障總算死了!”
“不枉我等追逐了一路。”
三名甲士放松了下來,其中一個砍了蝎子精腦袋,被稱作“伍長”的甲士,收起長刀,朝著不遠處的裴楚走了過去。
“多謝道長出手相助!”
甲士雙手抱拳,朝著裴楚恭敬的行了一禮。
“多謝道長!”
其后兩名甲士亦是上前同時行禮。
三人的嗓音干啞滄桑,仿佛這戈壁砂礫摩擦之聲。
“幾位折煞貧道了!”
裴楚欠身退了半步,面對這三人還了一個稽首禮,臉上少有的露出了敬重之色。
站在他面前的三個甲士,破舊的頭盔里,白發臟亂,白發之下面孔上都是溝壑密布的皺紋。
方才三人從馬上一躍而下,與那蝎子精廝殺,身手矯健利落,幾乎勝過壯年。
可此刻站在裴楚身前,看著幾人的頭發、面容,以及那微微佝僂的身軀,方知這三名甲士,竟都是蒼顏白發的老卒。
裴楚在先前見著幾個人所用的長刀時,就已經想起了那長刀樣式和昔年在越州所遇的蘭頗幾乎別無二致,那長刀制式還早于禁妖司,是軍中所用。
大周如今國祚雖崩,但并非沒有邊軍。
以幾人的年歲,哪怕裴楚如今道法通玄,心中也是敬重。
兩名老卒沖著裴楚行了一禮之后,收起長刀就朝受驚跑遠的馬匹追趕了過去,剩下的那個被稱作伍長的老卒,看著裴楚,又出聲問道:“道長這是要往哪里去?”
“道長,道長…”
裴楚尚未開口,幾聲呼喊從后方響起。
薛元魁和薛勒父子,這時從后面已然趕了過來。
兩人先是瞥了一眼地上碩大的蝎子精真身,咽了咽口水,又望向那名站在裴楚身前,一身破舊甲胄的老卒。
薛元魁望了一眼這名老卒,突然出聲道:“老…老人家可是寧西軍?”
“不錯。”
老卒微微挺直了幾分略有些佝僂的腰背,目光在薛元魁父子和不遠處正在整頓的商隊掃了一眼,問道,“你們是前往寧西城的商隊?”
“正是。”薛元魁點點頭,他雖不識得面前這名老卒,可對方的甲胄,還有年齡,他卻是一下判斷了出來。
接著,薛元魁又有些驚疑不定,問道:“寧西城距此少說也有三四百里,老…老人家如何來到這里了?”
“某家廖騰,喚某廖伍長便是。”
老卒先是自稱了一句,看了看薛元魁,又望向一旁的裴楚,臉色無奈道,“如今寧西城這數百里瀚海沙漠,有妖邪出沒,某受將軍之命,沿途保護商旅行人。”
“怎…怎會如此?”
薛元魁面色微變,他并非不知曉世上有妖魔鬼魅,以往行走各地,也有所見聞。
甚至這條從瀚州云沙郡往西面寧西城的商道,偶爾也有發生,但還是第一次見著寧西軍出城數百里。
“此事非某區區伍長所能置喙。”
廖騰擺了擺手,瞥了一眼已經追回馬匹的兩位同僚,又沖著薛元魁道,“既是商隊,我等遇上自然要護送你前往寧西城,如今天色漸晚,還請早些啟程。”
“多謝廖伍長。”
薛元魁心中雖有疑問,但聽到對方如此說,不再多言。
轉身又望向一旁神色淡然的裴楚,恭敬地拱手行禮:“多謝道長方才救命之恩。”
他對于裴楚這個從瀚州云沙郡加入他們的道人,談不上太深刻的交情,最初對方與商隊隨行,他也未曾多加在意。
自然,這等世道能夠單人行走的道人不用說都是有些能耐的,可方才所展露出來的能耐,卻是遠遠超乎了薛元魁所料。
只是他到底是見過世面,心中雖是驚駭難言,但并不敢多問,也怕失禮。
“薛頭領客氣了。”
裴楚淡然笑了笑,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薛勒身上,“當是我多謝賢父子才是。”
“不敢不敢。”
薛勒連連擺手,又沖幾人行了一禮,“在下先去整頓商隊。”
“道…道長…”
薛勒見父親回身往商隊離去,眼中有光,望著裴楚似想說些什么。
裴楚仿佛一眼就看透薛勒想說的話,輕笑頷首道:“去吧,我會與你們一起前往寧西城。”
“嘿嘿…”薛勒摸了摸頭上包裹著的頭巾,朝著裴楚和那幾名老卒行了一禮,轉身跟上了薛元魁的腳步,前去幫助商隊。
裴楚望著離去的薛勒背影,他對于這位少年的觀感再次拔高了三分。
方才那沙暴鋪天蓋地襲來,薛勒能夠不顧個人安危出來尋找他,可謂赤子。
不多長的時間,綿延的商隊重新上路。
裴楚騎在他原來的那匹雙峰駝上,與廖騰和另外兩名老卒,不徐不緩地吊在幾人身后。
一路上薛勒不時會騎著馬,繞著幾人身邊轉悠,神色頗為興奮。
裴楚偶爾也會附和一二,甚至隨意指點幾句薛勒的武學。
薛勒的武功是薛元魁的家傳刀法,以裴楚的眼力,薛元魁大約還達不到武舉人的標準,但差距不遠。
而薛勒自幼打熬筋骨,勝過同齡人,有武秀才的實力。若是薛勒經驗豐富些,方才那些只不過能稱之為妖獸的巨蝎,單獨敵上一二個其實不難。
不過一旁廖騰和兩名老卒,望向薛勒手舞足蹈的模樣,臉上不時流露出笑容,但卻幾乎沒有多說其他。
裴楚其實有話想問幾名老卒,那蝎子精理所當然的口吻已然讓他覺得瀚州以西,甚至百萬蠻荒之地恐怕絕不簡單。
只是他未開口,又隱約能夠感受到幾名老卒對于他方才援手雖是感謝,可也有一絲莫名的戒備。
天色將晚。
綿延的商隊漸漸抵達了之前被薛元魁稱作為烏坨坑的地方。
烏坨坑地勢略比其他戈壁荒漠略矮一些,形成了一個方圓大概七八里的坑地。
坑底下方幾乎都是細軟的沙子,唯有在正中間不大的位置,有一個小池塘可以取水,池塘邊緣還長有一些低矮的綠植。
“這地方曾經應當是個不小的集鎮。”
裴楚掃了一眼烏坨坑周遭,雖風沙侵蝕,還是能看到大量殘破的建筑,顯然曾經這里也是人口聚集的綠洲之地。
而這個烏坨坑,其實就是一個湖泊。
只是歲月變遷的緣故,綠洲湖泊越來越小,周圍的人紛紛遷走,到了如今幾乎也就是商隊經過,偶爾落腳時會到這里。
商隊繞著烏坨坑邊緣走了一圈,經過了連片荒廢的殘破建筑,最后來到了一處還算完好些的寺廟落腳。
這處寺廟門庭廣大,占地不小,只是門墻坍塌,也看不出是什么剎名。
不過大約是建造時所用的材質上佳的原因,寺廟雖然歷經風霜歲月,殘破不堪,但大體還能架子還能維持住,比起城中其他搖搖欲墜的房屋,強出了不少。
商隊入駐這破廟后,做飯喂馬喂牲口休整自不必多提。
諸多瑣事畢,已經快到夜深。
勞累一天,商隊諸人中途又經歷沙暴和巨蝎的驚嚇,其中不少人早已經疲憊不堪,不多時躺在寺廟中就已沉沉睡去。三個寧西軍的老卒,在喂完馬匹之后,相互間形成犄角之勢,也閉上了雙眼休息。
裴楚在大殿一角,盤膝打坐,也未曾展現得太過不同尋常。
嗶啵燃燒的寺廟大殿之中燃燒,闃然安靜。
啪啪——
啪啪——
不知何時,古廟外忽然有異樣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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