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
道左有旅店。
茫茫道路上,熱氣尚未散去,幾個仿佛晃動的身影自遠處慢慢浮現。
一頭大白豬,看著出現的道路旁的旅店,忽而口吐人言:“今日可以不用風餐露宿了。”
說著,還挪動著身體,奮力轉了轉身,沖著旁邊一個小人兒叫道,“素素小姑娘,可感到開心?”
陳素苦著一張臉,沖著豬道人輕哼了一聲,又眼巴巴地看著身旁略帶風塵的年輕道人。
裴楚伸手在小姑娘頭上輕輕拍了拍,搖頭笑了笑,“好了,今晚不做題了。”
“嘻…”小姑娘臉上驟然浮起了笑意,“謝謝哥哥。”說話間一路小跳著,朝著前面路旁的旅店走去。
“唉唉,小道士,你這可不成。”豬道人聽得裴楚這番言語,氣呼呼地叫了起來,“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怎么能松懈呢?”
裴楚笑而不答。
雖然有“丹符式”用來趕路,效果也不俗,可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依舊頗為費勁。
而且裴楚不時還要深入山林,取“天罡炁”和采納“五風”,并非多在人煙之處,即便他和陳素都得了“九牛神力”的道術加持,改善了體質,但一路行來多少也有幾分辛苦。
他的“天罡炁”取了幾次,“一炁保身符”又多得了幾張,可惜“九牛神力”的天時,自上次在杭家集趕上了一次之后,卻再未能遇上。也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時候了。
轉眼間,旅店已在跟前。
旅店不算小,外間有停放車馬的馬廄,或是受旱情的影響,并不算熱鬧。
有個看著年歲不小的店伙計站在門前,熱情洋溢地沖著裴楚幾人招呼:“客人,不知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先吃飯,再住店。”陳素站在客棧門前,熟稔地回答道,又轉而指了指跟在后面的豬道人,道,“給我家靈獸準備些新鮮的蔬果和素食,其他的不用理會。”
“好嘞!”店伙計爽快地應了一聲,“客人里面請。”
客店大堂內,有橫七豎八差不多八九張桌子,其中兩張各坐了兩人,身旁帶有兵刃,看著像是趕路之人。
“要一壺茶,然后有拿手的菜蔬,撿三五樣上來。”
兩人選了個位置坐下后,陳素沖著店伙計要了飯食。小姑娘眼界漸增,待人接物,應付日常瑣事,已然逐漸得心應手,裴楚自也樂得清閑 “客人可要酒么?店中有自家釀的米酒,頗能解得暑氣。”店伙計笑著又問了一句。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向裴楚,裴楚啞然失笑,搖頭道:“隨你。”
“先來兩角。”陳素登時眉開眼笑起來。
不多時,幾樣菜蔬,已然擺到了桌前。
裴楚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旁的小姑娘則看著碗中的米酒,眼睛瞇起。他前身記憶里也沒有陳叔陳嬸是否會在家中飲酒的經歷,不過小女兒心性,也不在意。
“嗯?”
正當裴楚一口茶水入腹,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再望向陳素,見小姑娘已經仰頭咕咚咕咚將一碗酒水喝了個干凈,正用手背抹嘴,故作一幅粗豪狀。
裴楚笑了笑,也不多說,兩人就這么一個喝酒一個飲茶,不徐不緩地吃起桌上的飯菜。
那邊兩桌的客人見裴楚和陳素吃喝,卻是不自覺地探了探頭。
在客廳后廚門簾處,看似百無聊賴的店伙計,不是掀開門簾低語幾聲,又回過頭來,沖著裴楚露出笑容。
“好暈好暈!”
飯菜吃到一半,陳素忽而迷迷糊糊地叫了兩聲,趴伏在桌上。
“又在作怪!”裴楚搖頭失笑。
“那道人要倒了!”
這時,客店大堂上,嗆啷一陣拔刀出鞘的聲音響起。
方才端坐在另外兩桌上的四名食客,個個拔出刀劍,齊齊朝著裴楚圍了過來。
那名店伙計則從柜臺處笑瞇瞇地看著裴楚,口中叫道:“倒也,倒也!”
“你們來得倒是比我想得慢。”
裴楚安然地又端起了桌上的一盞茶,喝了一口,淡笑道,“只是這蒙汗藥的藥效差了,怕是放不倒人。”
“把酒都給弄混了。”
說話間,陳素一下從趴伏的桌上站起,看著手持刀劍沖過來的幾人,氣呼呼地說了一句。
上次斬殺蛟蟒之后,得了“避毒符”,裴楚正好畫了幾張,他和陳素都帶著,正好今日用上。
本來笑得燦爛的店伙計臉色大變,叫了起來,“遭了,這賊道人有妖法,并未被放倒。”
說著,沒有半點猶豫,拔腿就朝后廚跑去。
那手持刀劍圍過來的四名食客,看著店伙計跑了,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想后退,但只是刀劍都亮了出來,到了此時,容不得他們再做其他打算。
既然下藥無效,只能是硬上。
“賊道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大家并肩子上。”
其中一個看著矮胖的食客,大吼了一聲,口中說著一起上,可人卻猛地朝后退了兩步,忽然伸手入懷,朝著裴楚扔過來了一包東西。
那東西在空中忽然散開,白花花的一片,卻是一包石灰。
裴楚伸手輕輕一揚,登時一道清風驟起,將那些個石灰全部倒卷了回去。
又看了一眼,已經站起身躍躍欲試的陳素,微微搖搖頭,“出去找豬道人。”
小姑娘已經有了自保之力,但若是面對教門中人,想想之前的祝公子、道姑和老乞丐,裴楚并不算特別放心,這些人手段莫測,陳素在豬道人身邊稍微保險一些。
那矮胖漢子登時石灰入眼,哇哇大叫了起來,裴楚起身一腳踹飛了面前的桌子,撞在了這矮胖漢子身上,那漢子痛呼一聲,整個人登時被桌子帶起的巨力撞飛了出去。
正在這時,忽地一聲,一張大網朝著裴楚罩了過來。
“快,一起上!”狂呼聲響起。
一個手持一把厚背大刀的食客,舉刀朝著裴楚當頭斬下。
又有一個握劍的食客,趁機繞到了裴楚身側,一把長劍朝著裴楚肋下刺了過來。
裴楚伸手將那張大網一扯,撕拉碎裂,猛然朝前跨了一步,出手如電,一巴掌拍飛了砍向自己的厚背大刀,然后輕輕一拳打在了握著厚背大刀的漢子身上,這人當即就倒飛出去,撞翻了諸多桌椅。
而后又輕輕一個側身,一步邁出,伸手一探,抓住后偷襲的那漢子衣領,隨手一甩就扔在了地上,這人登時口噴鮮血,萎靡不起。
四名食客眨眼之間,便被裴楚解決了三人,剩下一個見狀,早失了膽氣,拔腿就要朝客店外跑去。
裴楚從后趕上,抓著這人衣領,往后一帶,這時刻登時倒在地上,裴楚又一腳踢出,骨裂之聲登時響起。
“撒石灰,扔大網,這是江湖手段?若是那個什么教門只是這般,未免小看我了。”
舉手投足間解決了四人,裴楚心中有些疑惑,這四人在尋常人中應該算是懂些武藝的,但如果是教門之中的人前來尋仇,這樣的敵手未免太弱了一些。
又看了一眼后廚方向,朝著那跑了的店伙計追了過去。
后廚的一個側門洞開,方才那店伙計已然倉惶跑了出去,騎乘在一匹馬兒身上,正朝著遠處狂奔。
裴楚腳步飛快,從一條小路行斜斜插過,狂奔趕上,一躍而起,將那店伙計一把從馬匹身上扯了下來,狠狠撞在了地上。
店伙計跌得七葷八素,裴楚也不管那受驚跑了的馬匹,徑直走到店伙計面前。
“道爺饒命,道爺饒命,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
店伙計掙扎著爬起身,跪倒在地,連連哭喊了起來。
裴楚走到這店伙計面前,看著對方,只覺得古怪,問道:“你不是教門中人?找我尋仇的?”
“小人不知道什么教門。”那店伙計忙不迭道。
“那你這是家黑店?”裴楚皺眉問道。
“不是不是。”店伙計慌忙擺手,囁嚅了幾聲,最后說道,“小人只是貪官府給出的賞錢。”
“官府賞錢?”裴楚疑惑更甚。
正要接著詢問,嘣地一聲弓弦震動聲響起。
一根箭矢從道旁的一棵矮樹上射了出來,目標正是裴楚。
“還有人?”裴楚倏然回頭,那跟箭矢力道不小,已然到了裴楚面門,只是,在這一瞬間,忽而怪異地轉了方向。
裴楚伸手一摘,將那根箭矢抓在手里,箭頭泛著幽光,顯然是淬了毒素。
他有避箭符在身,飛物難傷,于箭矢飛刀暗器之類,從來不懼。
循著箭矢射來的方向,裴楚手腕用力,反手將箭矢甩了出去。
箭矢在空中呼嘯而過,去勢比來時更為強勁三分,“啊”地一聲慘叫,遠處道旁的樹上跌下了一個人來,咽喉中箭,立時沒了聲息。
“道爺,道爺,這…這個不是我安排的?”
跪倒在地的店伙計眼見裴楚,抬手間便將射向自己的暗箭反手除去,更是牙齒打顫。
裴楚再度看著地上跪倒的店伙計,沒去問方才的暗箭,只是冷聲道,“你方才說什么官府賞錢?”
店伙計咽了咽口水,伸手入懷,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折疊的紙,交到了裴楚手里。
“小人是里城縣的差役,在縣中聽聞,郡中各縣亢旱,唯有清源縣道長求雨有成,今歲考核當是上評,其他諸縣無雨水,各縣便一齊上書請到州郡里,言清源縣有妖人趁旱災施展妖術,蠱惑百姓,收買人心,請郡城發下海捕文書,那清源縣縣令已吃了掛落。如今各地多有榜文,若…若是能拿下道爺…是以,小人尋了幾個縣里的浪蕩子,想著…”
說到后面,這裝作店伙計的差役已然說不下去,他是知道裴楚有法術在身的,所以方才一見不能藥翻裴楚,拔腿便跑。其他那幾個被他邀來的浪蕩子,卻不明就里,反而直接動起手來。
裴楚將那張紙打開,看著上面的內容。
紙上畫著一個年輕道人的模樣,約莫和裴楚有五六分相像,赫然是一張通緝榜文。
榜文上有寫一些裴楚身形特征之類的描述,其他的則是一系列什么妖人、蠱惑人心之類的描述言語,大體和店伙計所說內容差不多。
裴楚看著先是一陣愕然,隨后大笑。
一腳將裝作店伙計的什么差役給踢飛,骨骼碎裂聲在空中響起,看也不看那倒地落下的尸身,轉頭大笑著朝客棧方向走了回去。
此時,他已然明白客棧遇襲的內情,并非是他招惹來的教門中人。
清源縣他做法下了一場雨后,當時就有諸多其他縣城的富戶商賈前來央求他,只是裴楚經過豬道人的一番點撥,知道即便他一個縣一個縣做法喚雨,也只是一時而已。要解決問題的根本,還是得去東越郡。
然后他人離開清源縣后,其他各個縣眼看清源縣得了好處,又找不到裴楚再來做法求雨,官場傾軋,同僚嫉妒,或許還有那一夜的中年道姑和老乞丐的襲擊等諸多緣由,搞出了這么一場是非。
客棧前,豬道人帶著陳素已然等在了那里,看到裴楚捏著一張紙,大笑著走回,豬道人不由怪里怪氣地問道:“小道士,你殺了幾個賊人而已,為何笑個不停?”
裴楚看著豬道人,道:“朱道友,接下來到東越郡這一路,我們怕是要暫且分開。”說著,又望向陳素,“素素,你和豬道人一起,到了東越郡我們再匯合。”
“小道士,這是為何?”豬道人疑惑地看著裴楚。
陳素張了張嘴,似想開口,只是見裴楚說得鄭重,又知其中肯定有原因。
“我若和你們一起,接下來這一路怕是多有麻煩,朱道友,你怕是要煩躁不堪。”
裴楚望著豬道人笑了笑,又轉而看向陳素,輕聲道:“我現在值銀錢兩千貫,比我在清源縣祈雨的賞銀還翻了翻,素素你自保有余,也不會拖累。只是這一路暗箭,三人同行目標太大,去東越郡就要耽擱許多時日了。”
說著,裴楚仰頭又是大笑了一聲,“這世間事,也是可笑。我殺了一個縣令,未被通緝,無人問起。反而在清源縣求了一場雨,救濟生民,上了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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