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杭家集外。
幾十個人站在集外圍墻門口,臨行作別。
龐元生站在人群前方,止住腳步,轉頭沖著身后的裴楚拱手道:“裴兄弟,昨日我已到辟北縣縣衙查閱過近期的往來公文,并無你的通緝榜文,你若需回楊浦縣,料來也無甚事。只是楊浦縣已有選調的候補縣令任職,還需要警醒幾分。”
“龐兄有心了。”
裴楚笑著回禮,又搖搖頭,“我既已離開楊浦縣,短期內并不打算回去。”
楊浦縣于他前身,是生養的地方,是故鄉,可對于現在的裴楚而言,除了彭孔武、白賊七等寥寥幾位故友,再就是一些不算熟悉的鄉鄰,其實和杭家集或者其他地方并無區別。
龐元生點點頭,楊浦縣之事的內中曲折他多半已然了解,裴楚回去或也無事,不過自然是遠離最好。
以裴楚展現的氣魄手段,當真鬧了起來,其后果龐元生內心實不愿意看到。
水有溫潤柔和,亦有狂瀾波濤。微則無聲,巨則洶涌。能說出這番話的人,龐元生著實又敬又畏。
當即又問道:“那裴兄弟是準備在此地長久落腳,還是另有打算?”
裴楚稍稍沉吟一陣,頓了頓,才笑著回答道:“我欲行萬里路,看遍這天下山川,當會先南下走遍越州,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離開楊浦縣時,裴楚對于一路要去哪里并沒有太多想法,但經歷了杭家集和嶧山之事后,他這幾日腦海里總是不自覺冒出趙無咎死前的那句“人道氣運將盡”之類的話語。
裴楚心中其實已然打定主意,不論這方世界接下來將要面對什么,他接下來便是一路走走看看,有妖降妖有魔除魔,若能平靜安生自然更好。
他現在還處在北越州這山河一隅,看不到大勢如何,很多事情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這方世界大周昔年立國,鎮魔、禁妖二司震懾天下,承平數百年,而今孽障頻出,朝廷又漸趨式微,其中究竟為何,只有去見過,聽過,深入了解過,才能知道真正該如何去做。
只是心中這些想法,他卻沒法向龐元生和盤托出。
“南下好,南下好。”
龐元生聽到裴楚說南下繼續走遍越州,心中無聲松了口氣,又道:“裴兄弟,我將北上揚州,一來上報嶧山之事,二來也另有職司遣調,此去不知是否有相逢之日,尚請多多保重。”
裴楚聽出龐元生語氣里似有決絕,但他不明就里,也沒法追問,只是微笑道:“龐兄,也多保重!”
“哈哈哈…”龐元生看裴楚言辭懇切,大笑一聲,“你我也不必做小兒女姿態。”
說著,手指放在嘴邊,再度吹起了口哨。
棗紅大馬似乎早已等在了左近,眨眼間就飛奔到了龐元生面前。
龐元生摘下馬上的斗笠戴上,翻身上馬,沖著裴楚抱拳,道:“裴兄弟,能與你結識一場,是龐某之幸。”
說著,又沖著裴楚后方的狄五斗和周五等人抱拳,“能與諸位相識,亦是龐某之幸。龐某有公務在身,這便要北上揚州,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一騎棗紅馬漸行漸遠。
“我等亦告辭了!”
在龐元生走后,又有三騎從后方的人群中馳出,卻是商賈打扮、農人打扮和獵戶打扮的徐家三兄弟。
三人這幾日在杭家集養傷,如今雖傷勢并未痊愈,但已不礙行動。
“幾位高義,我杭家集眾人必不敢忘。”
這次站出來的是送行當中的狄五斗,于情于理,徐家三兄弟跨越幾個縣來嶧山,都當得起此語。
“此乃我輩本分爾。”商賈打扮的徐家老大大笑一聲,輕輕一揚馬鞭,“走了!”
“后會有期各位!”跟著的徐家老二和老三兩人一起呼喝一聲,策馬跟上,一起遠去。
此刻,距離杭家集集市門外半里處的一個矮坡上,有一男一女,男的俊美飄逸,女子魁梧高壯,兩人正站在一棵枯樹旁,遠遠看著送行別離的這一幕。
“師兄,我們就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么?”魁梧高壯的女子,看著遠處別離的一幕,忽然生出幾許艷羨。
俊美的男子淡然一笑:“我們與他們又非一路人,何必多做糾纏。”
魁梧高壯的女子點點頭,又道:“那師兄,我們后面去哪里?”
俊美男子仰頭遠眺了一眼,幽幽說道,“自是北上,師父曾說道子有諭,北地風云起,大爭之爭,不可不爭。”
“走吧!”
說著大袖飄飛,走下山坡。
魁梧高壯的女子隨即跟上。
遠處忽有一個看似頑童的小老兒,背著行囊,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高聲呼喊:
“尹師可忘了我孫敬齋耶?”
眼望著幾人相繼離去,裴楚在杭家集前默然站了片刻,回過頭時,眾人已然散去,只有一個小小的人影等在那里。
陳素穿著一身貼身的短打練功服,看到裴楚回頭,上前問道:“哥哥,我們之后也要走嗎?”
裴楚輕輕點了點頭,“等喝完了五斗兄弟和九娘的喜酒我們便離去。”
狄五斗和杭九娘的婚期已然定下,就在十天之后。
像龐元生和徐家兄弟這些人,與狄五斗杭九娘畢竟不算有太多交情,再加之有事在身,已然離去,裴楚卻是兩人的見證者,不好推脫。
裴楚又低頭看了一眼陳素,似察覺有些不對,問道:“素素可是不想離開杭家集,又或者想回楊浦縣了?”
小姑娘與他一路相伴已有兩三月時間,這段時間里,其實于裴楚而言,陳素是讓他在經歷了楊浦縣之事后,心中的一大慰藉。
天大地大,有了這一層羈絆,才不至于不知前路在哪里。
只是裴楚心中也知道,他雖盡力維護,但其實依舊有不少次是至陳素于險地。
況且,離家日久,小姑娘想念弟弟姑婆,也在情理。
出乎裴楚意料,陳素堅定地搖了搖頭,“哥哥去哪,我便去哪。只是,哥哥你說為什么守姐姐最后寧愿魂飛魄散,也不愿意做山神夫人?”
嶧山之事裴楚講過了一些,小姑娘又在周五酒肆里聽得一些,其中內情多多少少已然知曉。
裴楚微微頓了頓,良久,才面有悵然道:“大概,大概就是不認命吧!”
小姑娘似沉默一陣,忽而抬頭,小小的臉龐上滿是認真,“我也不認命,是哥哥你說的,女子能頂半邊天,我現在好有力氣,九娘又教我武藝,哥哥,我以后也能幫你。”
裴楚怔了怔,未曾想到小姑娘忽有此語,隨即笑了笑,點頭道:“好。”
女子能頂半邊天之類的話,他已不記得什么時候說過了,但多少還是有些理解陳素的想法。
他看陳素總是不經意就帶上前世的目光,只覺還小,可小姑娘的心智其實比他想得要成熟得多。
一個山村女娃,驟然經歷了突失雙親的打擊,又見了道術玄奇,還有接觸杭九娘和守一女這樣的女子,心中若無觸動都不可能。
小姑娘聽得裴楚答應,展顏一笑,轉過身一路小跑在前,風中有脆生生的話語飄落。
“哥哥,我會多做作業的,我要學法術,還要練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