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以項宣為首的幾股叛軍放棄了對潁川郡的攻略,但趙虞卻沒能因此而空閑下來,他必須盡快處理幾件事。
比如說,穎陽、穎陰、長社三縣的田地爭議。
所謂田地爭議,起因就在于叛軍在攻破穎陽、穎陰、長社三縣后,屠戮了當地的世族、富戶,將其家產掠奪一空,可帶不走的田地怎么辦呢?叛軍便將其分給了當地的平民,借此籠絡民心。
作為晉國朝廷一方,潁川的郡守府在法理上自然不會接受叛軍的政令,因此在收復穎陽、穎陰、長社三縣后,郡丞陳朗便有意要收回三縣平民手中不法所得的田地,原主人還活著的,則歸還原主;若原主人已亡故,則由官府沒收。
在看到這道政令后,趙虞大為皺眉,因為在他看來,這道政令是要出亂子的。
畢竟那些得到了不法之田的平民,未必肯老老實實交出不屬于他們的田地,一旦官府逼迫地緊了,勢必會引起民怨,繼而引發動亂。
雖說晉國越亂對他趙氏越為有利,可這亂子若發生在他治下的縣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趙虞已經將整個潁川郡視為了他的地盤。
原本趙虞想派人請陳朗到都尉署好好談談,但考慮到怕人說閑話,他思忖了一下,最終還是帶著這份政令,帶著靜女幾人前往了郡守府,準備找陳朗好好談一談。
一刻時后,趙虞一行便來到了陳朗的郡丞廨房。
得知趙虞前來,陳朗心中大感驚訝,連忙出門迎接,看得從旁的府內官吏面面相覷。
畢竟按理來說,在一個郡內,郡丞是第二位,都尉是第三位,雖說兩者平級但仍有細微的高下,可如今在他們潁川郡,這兩者仿佛徹底顛倒過來。
而陳朗則無視了從旁官吏們的竊竊私語,堅持親自出門將趙虞迎入廨房,畢竟這段日子的經歷已讓他明白,這位周都尉是真正厲害的人物,只能與其交善,萬萬不可為敵。
遣退了從旁不相干的官吏,又吩咐人奉上茶水,陳朗這才恭敬地問趙虞道:“周都尉此番前來,不知有何指示?”
見此,趙虞便從懷中取出了那份公文,遞給了陳朗。
“這…”
陳朗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趙虞,說道:“這是方才我派人送至都尉署的,不知…”
“我知道。”
趙虞點了點頭,旋即指著陳朗手中那份公文道:“你下的這道命令,恐怕會引起穎陰、穎陽、長社三地的民亂。”
聽到這話,陳朗頓時就明白了趙虞的意思,恍然大悟之余,他苦著臉說道:“我明白都尉的意思,可咱們不能默認叛軍的政令啊…”
想想也是,陳朗此前當了那么多年的郡守長史,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豈會不知此舉會引起民怨?
但作為晉國朝廷一方,他潁川的郡守府必須與叛軍全面敵對,但凡是叛軍所推行的政令,必須全面予以推翻,這是一種默契,或者說是一種政治正確。
哪怕此舉會引起民怨。
陳朗之所以將這份公文率先送至都尉署,請趙虞過目,除了請后者首肯外,其實也隱含著希望趙虞派軍強行執行的目的軍隊,從來都不只是對外的。
“我知道。”
趙虞壓了壓手,說出了他此番的來意:“咱們確實不可默許叛軍的政令,但強行沒收三縣平民非法所得的田地,勢必會引起民怨,繼而出現動亂。…叛軍將那些田地分給三縣的平民,原本就是為了邀買人心,倘若官府將其收回,官府豈不是成了惡人?”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因此我覺得,郡守府不妨稍稍通融。比如說,主觀上不承認那些平民占有非法所得的田地,但客觀上,咱們讓他們自行選擇是否繼續擁有那些田地…比如說,倘若那些平民想繼續擁有其非法所得的田地,每年應在田租之外,額外再上繳一部分糧食,在繳足若干年后,官府再正式認可那片田地歸其所有;倘若愿意放棄非法所得的田地,則官府給予一部分獎勵。”
“唔…”
陳朗捋著胡須沉思了片刻,點頭說道:“都尉所言極是。不過…”
見他目光看來,趙虞當然明白什么意思,點點頭道:“請示一下郡守大人吧。”
見趙虞主動提及此事,陳朗如釋重負。
要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嚴重了說就關乎政治,雖說陳朗唯這位周都尉馬首是瞻,但也不希望日后遭到朝廷的責問啊。
于是,陳朗立刻帶著趙虞,一同前往郡守府的后院請示李郡守。
此時,李郡守剛喝完那苦澀的藥湯,雖然正躺在床榻上犯惡心,但精神似乎還不錯。
待聽陳朗、趙虞二人講述完來意后,李郡守驚訝地看向了趙虞。
原以為這周虎只會帶兵打仗,沒想到,他在處理政務上亦如此沉穩、老道…
驚訝之余,李郡守點點頭道:“周虎提出的建議,可以執行。不過,必須由官府先收回那些不法之田,再分發給愿意額外繳租的平民…這一點,絕對不能遺漏。”
“遵命。”
趙虞、陳朗二人應命道。
他們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雖然多了一道不必要的手續,但兩者在政治上的意義卻大不相同。
有了李郡守的首肯,陳朗自然就再無顧慮。
在回到廨房后,陳朗立刻就修改了政令,將其交給趙虞過目。
其中內容,與趙虞此前提出的建議大致相同,只是在年限上有所區別趙虞提出的是五年,陳朗覺得少了,于是又加了兩年,變成了七年。
見趙虞再無異議,陳朗便喚來隸屬于郡守府的三位督郵,分別送往長社、穎陰、穎陽三縣。
順便一提,郡守府原本有四位督郵,分別負責西部、北部、東部、南部,其中,原本屬于荀異的西部督郵這個職位還空懸著,陳朗也沒有任命其他人,大概是想對荀異示好,畢竟荀異依舊對這個職位念念不忘,盡管他如今所擔任的都尉署功曹參軍,論職權遠遠大過一介督郵。
既然要在穎陽、穎陰、長社三縣重新推行政令,那么就必須重新組建三縣的縣衙,任命三縣的縣令、縣丞與縣尉。
事實上,即便是一郡郡守,也不能隨意任免縣令,必須得到朝廷的認可當然,郡守可以向朝廷推薦,絕大多數情況下朝廷都會認可。
但與縣令之職不同的是,縣丞、縣尉二職,郡里是可以任命的。
鑒于當前必須盡快恢復穎陽、穎陰、長社三縣的官府職能,陳朗便將一份任命三縣縣丞、縣尉的名單,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趙虞。
說是名單,可名單上除了列舉職務,卻只有穎陽縣尉馬蓋這一個名字。
看到這,趙虞心下暗贊一聲:這個陳朗,確實上道。
暗贊之余,趙虞想了想,筆在穎陰縣尉與長社縣尉這兩欄中,分別寫上了張奉、馬弘二人的名字。
旋即他便將名單交還給了陳朗。
畢竟,既然陳朗如此上道,那么他趙虞也不能做得太過,免得被人嘲笑吃相難看,安插親信把持了三縣的縣軍就得了,三縣縣丞還是交給陳朗。
一來,陳朗手底下也有一大票伸著脖子等待有出頭之日的官吏;二來嘛,他黑虎寨的兄弟,實在不適合擔任縣丞。
顯然陳朗也看懂了趙虞的意思,臉上露出了笑容。
就這樣,穎陽、穎陰、長社三縣的縣丞與縣尉之職,就在都尉趙虞與郡丞陳朗的默契下,私下瓜分干凈了。
順便一提,事實上趙虞也可以爭取一下三縣的縣令之職,但在權衡了一番后,趙虞還是放棄了,畢竟他沒有合適的人選,再者,這段時間他提拔親信過于頻繁,還是低調點為好。
又過一日的黃昏,就當趙虞剛準備帶著靜女一行人返回陳朗的府上,卻見陳朗親自來到了都尉署。
趙虞原本還以為陳朗有什么緊急的事,卻見他笑呵呵地說道:“都尉,我方才得知消息,您的府邸已經修繕好了。”
“哦?”
趙虞雙眉一挑,雖說不怎么在意,但心中仍有一股新鮮勁。
在陳朗的鼓動下,趙虞帶著靜女眾人,來到了陳朗所說的那座府邸。
這座府邸,即是前都尉曹索的府邸。
曹索投敵反叛、舉家逃逸,他這座府邸,自然就被郡守府沒收了。
考慮到趙虞在許昌還未擁有府邸,陳朗出于示好的目的,便向李郡守提議,將這座府邸賞賜于趙虞,借此表彰趙虞在許昌的功勞。
李郡守順水推舟答應了此事,甚至命陳朗從郡守府的開支中,請來工匠修繕府邸。
…曹索確實應該恨我啊。
一刻時后,站在即將屬于自己的府邸前,看著府門前那塊嶄新的、刻著都尉周府的府匾,趙虞亦有些啼笑皆非。
此時他才發現,他來到許昌,幾乎是奪走了曹索的一切,官職、部下、府邸,還有其家中的私藏。
“感覺如何?”
趁著陳朗沒注意,趙虞私下詢問靜女道。
“這…太大了。”靜女患得患失地說道:“兩個人住,未免太過空曠…”
話音未落,牛橫在旁拍了拍何順的肩膀,笑哈哈地說道:“沒事,有咱們作伴哩。”
在何順與幾名黑虎賊忍俊不禁、暗自偷笑之際,靜女盯著牛橫一言不發。
面具下的她,估計在暗暗磨牙。
屬于我的府邸…么?
沒有理會靜女、牛橫、何順幾人的打鬧,趙虞神色復雜地看著面前那座府邸,看著那塊刻有都尉周府字樣的府匾,心情著實有些復雜。
總有一日,他會將橫匾上的周字改回趙字,叫世人知曉,他乃魯陽鄉侯趙璟的次子,趙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