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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陽…有防備?
江夏義師渠帥陳勖的眼眸中閃過幾絲驚訝。
盡管此刻前方還未送來消息,但聽著遠處城墻附近廝殺的動靜,陳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發生了變故。
正如趙虞猜測的那般,陳勖作為江夏郡的渠帥,自然不會將奪取昆陽的希望全部放在伍摯的倒戈身上,他真正的計策是‘雙管齊下’:一方面叫關朔麾下的劉德配合伍摯從昆陽北城門進入,里應外合奪取城池;另一方面,他與關朔伺機速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南城墻。
在他看來,當昆陽軍民的注意力被城北的‘里應外合’吸引時,他們有極大機會趁機奪取南城墻。
而為了保險起見,他不止建議速攻南城墻,還建議速攻東、西兩側城墻來擴大贏面。
說白了,伍摯等人在他的策略中更多起到‘誘餌’的作用,包括被劉德派去接應伍摯等人的區將鞠昇。
然而這個計策,似乎被昆陽看穿了?
…真的看穿了么?
就在陳勖暗自驚訝之際,前方的傳令兵終于趕來傳遞戰訊:“渠帥,昆陽人好似早有防備,在我軍將士潛近城墻時,城上的守卒立刻就發現了蹤跡,且在短短數十息內,數百名衣甲齊備的縣卒便登上了城墻。…田曲將的偷襲失敗了,他已下令改為強攻。目前我軍正在采取強攻。”
他口中的田曲將,乃是陳勖身邊大將朱峁麾下的曲將,田甲。
“數十息…么?”
陳勖嘴里低喃著。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昆陽縣確實有人看破了他的計策——因為就算昆陽夜里再是警戒,尋常情況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十息內立刻就有數百名縣卒登上城墻增援,除非對面早有預料,就等著他們出現。
“看來我的計策被識破了…”
陳勖轉頭看向站在身邊的關朔,無奈地攤了攤手。
在說這番話時,他亦有些尷尬,畢竟他此前對這招計策還是蠻有信心的,想到昆陽竟有人能識破他的計策。
關朔一言不發,皺著眉頭盯著遠處的廝殺。
良久,他帶著幾許惆悵的口吻說道:“看破你計策的,恐怕就是那周虎…”
看了眼,陳勖忽然有些明白關朔為何總對昆陽采取強攻了。
在猶豫一下后,陳勖低聲說道:“若不能有什么進展,今夜怕是只能到此為止了…”
關朔當然能聽懂陳勖的言外之意,微微點了點頭。
他對陳勖此刻的‘退縮’并無惡感,一來陳勖是好意幫他,二來此刻對昆陽采取夜間強攻,的確是一件不明智的行為——別的不說,單單掩護、協助攻城的弓弩手就沒有到位,這意味著他義軍的將士要付出比白晝間更大的傷亡,還未必會有什么成績。
權衡利弊,確實沒什么好打的。
“回去從長計議吧。”
隨著關朔嘆了口氣,陳勖亦當即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片刻之后,南城墻外的叛軍就撤了個干干凈凈,緊接著,東城墻與西城墻外的叛軍也撤退了。
由于這場夜襲過程十分短促,傷亡并不大,擊退了叛軍的縣卒與黑虎賊們士氣高漲,看著迅速撤離的叛軍,朝著他們大聲嘲諷。
“哈哈,還想來偷襲?”
“快點滾回去吧!”
“老子要射你們的屁股了…”
“哈哈哈。”
在守卒們對叛軍士卒的嘲笑與奚落聲中,孫秀快步來到站在城門樓附近的趙虞面前,抱拳覆命:“周首領,叛軍已經撤退。”
順便一提,盡管孫秀麾下三千南陽卒只剩下不到三成,且其中還有一半身負重傷,但有感于孫秀等人此前堅守城墻的功勞,趙虞依舊任命孫秀為南城墻守將,派劉屠協助他。
對此孫秀也是十分感激,認為此舉趙虞對他、對他麾下犧牲將士的尊重與敬意,因此他對趙虞也是格外的敬重。
“嗯。”
趙虞點點頭,笑著說道:“多虧了孫將軍與諸位的奮勇。”
“哪里的話。”孫秀由衷說道:“功勞在于周首領才對,若非周首領猜到叛軍聲東擊西,恐怕今晚很難守住城墻…”
“誒。”
趙虞笑著擺了擺手,旋即,他叮囑孫秀道:“叛軍雖退,可未能保證他們不會佯敗再攻,反正弟兄們也在城墻上了,今晚索性就守一夜吧。”
說著,他朝附近城墻上的縣卒、黑虎賊與若干南陽卒喊道:“今夜參與擊退叛軍的人,除擊殺敵人以外,額外記五點功勛,守至天明,再額外記五點功勛。…可有異議?”
“無有異議!”
聽到趙虞喊話的縣卒與黑虎賊們皆大聲回答,一個個神情激動。
因為按照趙虞頒布的條令,一點功勛比價十個銅錢,這意味著他們一晚上就賺到了一百個銅錢——這相當于過去一般平民半個月的收入了。
至于殺敵,這項另算:每殺死一名敵卒,可以獲得三點功勛,黑虎賊與縣卒都是如此。
看著那些舉手歡呼的縣卒們,縣丞李煦不由得眼角一陣抽搐,原本因為擊退叛軍而露出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
原因很簡單,因為趙虞這一句話,他縣衙‘失去了’幾萬錢——雖說他縣衙不必為黑虎賊的功勛負責,但卻需要對縣卒的功勛負責啊,趙虞一句話就對城墻上數百名縣卒‘許’下了總共幾千點功勛,那豈不是就是相當于幾萬錢么?
而在旁的劉毗,亦笑得有些僵硬。
見此,趙虞笑著勸這兩位說道:“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昆陽守城如此艱難,唯有重賞,才能鼓舞士氣…”
李煦苦笑著說道:“話雖如此,可欠下如此巨債…”
他所說的巨債,可不是指今晚的這點,要知道距趙虞說服縣衙提高縣卒待遇以來,昆陽與城外叛軍大戰兩三回,小戰七八回,縣衙早就為此欠下讓人感到頭皮發麻的巨債。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樣,縣卒的士氣越打越猛,實力也越來越強,逐漸地拉近了與叛軍的差距,以至于取代傷亡慘重的南陽卒,與黑虎賊一同成為守衛昆陽的兩支主力。
“慢慢還就是了。”趙虞拍了拍李煦的臂膀,笑著打趣道:“總比被叛軍攻陷城池要好。實在不行,日后縣衙可以找周某借貸一筆錢,我會給一個優惠的錢息。”
李煦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哪里的縣衙會慘到向一個山賊頭子借錢啊?——他這話并無惡意。
南城墻、東城墻、西城墻三側的叛軍陸續撤退,北城墻外的叛軍,也撤退了,就只剩下那群被誘入城內的叛軍。
只要殺光這幫人,今夜也就圓滿了。
至少陳陌是這么認為的。
“報!”
兩名縣卒在沿途一些黑虎賊的指引下,急匆匆地找到了陳陌,抱拳稟告道:“啟稟陳大統領,周首領派小的前來傳訊,危機已經解除,叛軍速奪城墻的詭計失敗,已率眾撤離。”
“唔。”
陳陌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雖然趙虞提前向他,還有向劉毗、李煦、馬蓋、王慶等人解釋過‘叛軍有可能聲東擊西’的猜測,但方才聽到南、東、西三側的城墻相繼響起警鐘,他仍舊嚇了一跳,當即催促所率的縣軍加緊圍殺那群被誘入城內的那群叛軍。
沒想到還沒等他騰出手來,城外的叛軍就撤退了。
“請回稟大首領,陳某這邊也快結束了…”
說話間,陳陌轉頭看向前方的主街。
只見在那條主街上,不計其數的叛軍士卒丟棄了手中的兵器,雙手抱頭跪在地上,一臉驚恐地看著手持火把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的縣卒與黑虎賊。
“這些人,真的是叛軍么?”
曾在城墻上受到劉屠賞識的縣卒唐洪,如今已升為縣軍重的伯長,此刻正一臉懷疑地審視著那些跪地投降的叛軍士卒。
將他昆陽逼到眼下這種處境的叛軍,哪有這么弱?
處于懷疑,他一腳將一名叛軍士卒踹倒,喝問道:“你們有什么詭計?”
被踹倒的叛軍士卒哭求道:“什、什么詭計?小人不知啊,小人本是定陵縣人士,加入長沙軍才一個多月…”
“是叛軍!”附近一名縣卒喝斥道,同時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是是。”那名士卒連聲哀求:“饒命,饒命啊。”
這個現象并非個例,事實上,在意識后路被斷的情況下,叛軍曲將鞠昇手下絕大多數的士卒都投降了。
這也難怪,畢竟鞠昇所率的這些士卒,大多都是新征募來的新卒,還有一部分徐寶的潰兵,前者根本沒有誓死抵抗的斗志,而后者,在看到那些‘戴黑巾’的黑虎賊時,就已被嚇破了膽,哪還敢反抗。
當然,也并非所有的士卒都選擇了投降,鞠昇麾下的老卒,那些曾在召陵戰役中存活下來的老卒,此刻還是堅定地圍在自家曲將身邊,朝著北城門奮力突圍。在北城門已被裝滿泥土的口袋封堵道路的情況下,這些兵卒在鞠昇的率領下,正試圖沖擊用以登上城墻的階梯,似乎是打算從城墻上跳出去逃亡。
但遺憾的是,從西面八方而來的縣卒與黑虎賊們已將他們徹底包圍。
“做最后的警告:如若再不投降,全部射死!”
在城墻上,北城門守將樂貴大聲喊著話。
當他喊這番話時,一隊縣軍弩手已被調來此地,手舉弩具,對準了鞠昇與他身邊僅剩的百余名叛軍老卒。
看看城墻上以及四周那密密麻麻的縣卒與黑虎賊,鞠昇回頭看看身邊已被對面擠到一堆的百余名老卒,看著他們不自覺流露出的驚慌、絕望之色。
“哼,冥頑不靈。”
樂貴冷哼一聲,沉聲下令道:“放箭!”
已瞄準鞠昇等人的縣軍弩手們,毫不猶豫地扣下了弩具的扳機。
“嗖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