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鮑信的那番話就傳遍了諸黑虎賊耳中。
就像郝順那樣,大多數的黑虎賊對首領周虎堅持守衛昆陽抱持不解,在他們看來,守衛縣城應該是縣衙與縣卒的職責,與他們何干?
但在聽了鮑信那番話后,這些人終于恍然大悟。
他們終于明白,為何他黑虎賊要參與昆陽縣的防守,原因很簡單,因為昆陽縣是他們黑虎賊的地盤。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懷疑,全部消失不見。
哪怕是引發此事的郝順,亦被鮑信的那番話所動搖。
這件事,終究還是傳到了趙虞的耳中。
當時,趙虞正在與王彥派駐的部將孫秀商議,商議那三千南陽軍卒的駐守位置——確切地說,是天亮后孫秀主動進城聯系了趙虞。
在經過一番思忖后,趙虞對孫秀說道:“縣城往北二十里,有一處鄉村名為祥村,雖然當日將村人遷入縣城時,我已派人派村子摧毀,免得被叛亂軍駐扎,但遺址猶在,只要花點時間整理一番,便可以入駐…祥村正好位于黑虎山與縣城之間,黑虎山上有我黑虎眾的主寨,將軍率軍駐扎在彼,便可以使黑虎山、祥村、縣城三地連成一線,如此一來,三地便可相互增援…”
聽著趙虞的解釋,那孫秀面無表情,仿佛對趙虞的解釋根本不以為然。
他沉聲對趙虞說道:“周首領,我孫秀是個粗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是故我就直說了…昨晚入夜后,還有今早天亮后,我分別派了斥候,前往南邊沙河一帶打探叛亂軍的行蹤,得知昨日進犯昆陽的叛亂軍,此刻就駐扎在沙河以南,據昆陽僅二十余地,與縣城離周首領口中所說的祥村距離相當,這意味著,一旦叛軍挾勢來攻,孫某未必趕得及增援昆陽。”
他看了一眼帶著面具的趙虞,不等后者開口,又說道:“王彥將軍派我駐守于昆陽,是為了確保昆陽不會遭叛軍攻破,我知道周首領對我南陽軍帶有幾分成見,甚至于,懷疑我等會趁機奪占縣城,但大敵當前,我勸周首領還是收起這份成見與戒心。我可以拿我項上首級保證,只要周首領允許我軍駐扎在城內,介時叛軍來攻,無論如何,孫某都能確保守到葉縣派來援軍…”
不得不說,這孫秀的承諾還是頗有力度的,倘若換做劉毗,多半恨不得這支南陽軍駐扎在城內,但很遺憾,這一番話卻說服不了趙虞。
趙虞笑著說道:“孫將軍莫急,只要叛軍有進犯縣城的跡象,介時我會招將軍帶兵入駐。”
聽到這話,孫秀面露不快之色,冷冷說道:“介時?…周首領能確保昆陽不會被叛軍攻破么?!周首領可知一旦昆陽被叛軍攻破,那將會是什么樣的后果?!”
“這個周某當然知道。”
趙虞溫聲說道:“介時,周某只能率縣民逃奔北邊的汝南、襄城兩地,那兩縣縣令與周某的關系還算不錯,而我昆陽會被叛亂軍攻占,叛軍將以昆陽為據點,逐步對葉縣施壓,而一旦葉縣失守,王尚德將軍麾下的貴軍,就將陷入腹背受敵的不利處境,遭荊楚叛軍與長沙叛軍前后夾擊…”
“你!”
孫秀聞言大怒,作勢挺胸想要上前,卻被站在趙虞身旁的牛橫給擋了回去。
伸手示意牛橫退到一旁,趙虞笑著對孫秀說道:“孫將軍莫怪,周某只是實話實說,但周某相信,叛軍終究不能得逞,只要孫將軍與周某攜手合力,莫生齟齬…”
雖然孫秀是一名將領,但顯然也聽得懂趙虞的暗示與隱隱的威脅,怒極反笑般點點頭,說道:“好!只要周首領能確保守住昆陽,末將愿意配合…既然如此,我就帶兵駐扎那祥村,但愿周首領日后莫要因過分的自負而后悔,害己害人!”
說著,他朝著趙虞抱了抱拳,冷著臉轉身離開。
看著那孫秀揚長而去,牛橫帶著幾分怒意罵道:“這狗娘養的,好生囂張…”
“算了。”
趙虞笑著勸道:“看在人家好歹會出力的份上,就莫要在意了,畢竟人家是正規軍的將領,氣焰囂張一點也是正常。…走,去看看城外清理地如何了。”
話音未落,便有一名黑虎賊來到了趙虞所在的黑虎義舍,將黑虎賊郝順引起騷亂一事告訴了趙虞。
牛橫在旁邊也聽到了這件事,一時間顧不得再罵那囂張的孫秀,怒聲說道:“這家伙竟敢這么說?他以為…”
趙虞抬斷了牛橫的話,寬慰道:“弟兄們有怨言也是正常的,尤其是昨日死傷過多…既然那個鮑信已經平息了埋怨,咱們就不要再揪著了,揭過即可。…這樣吧,趁著招募新卒的空檔,先讓一部分弟兄們回山寨去歇養,曾經許諾他們女人的事宜,也可以趁此機會敲定下來,像那個郝順,寨里的弟兄們大多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等有了牽掛,他們會逐漸改變想法…這并不是什么大事。”
說著,他對那名前來稟告的黑虎賊吩咐道:“叫樂貴來見我。”
“是!”那名黑虎賊抱拳而去。
片刻后,樂貴便來到了黑虎義舍,見到了趙虞。
見此,趙虞便對樂貴說道:“樂貴,趁著縣內征募新卒,你帶弟兄們回山寨歇養一段時日,順便替我轉告寨丞,讓他安排一下,從寨內接納的女子當中,選一批自愿的,給弟兄們做個伴…當然,要她們自愿,莫要惹出什么事來。…大統領與左統領這段時間要留在縣內征募新的寨眾,是故這件事就交給你,由你來協助寨丞。”
“是!”
樂貴臉上露出幾許興奮之色。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試探道:“大首領,那個郝順…”
顯然,他也聽到了風聲。
對于樂貴的提問,趙虞平淡說道:“昨日弟兄們死傷過多,有些怨言實屬正常,不應追究。…我聽說郝順昨日作戰也頗為英勇,也應當給予獎勵。”
“遵命。”
樂貴心領神會,抱拳而退。
告別趙虞之后,樂貴直奔城內的兵械庫。
為何去兵械庫呢?
原來,在清理完城外的戰場后,黑虎賊、縣軍、兄弟會成員三方得到了叛亂軍遺留下的兵器與裝備,因此大部分人就將原本的兵器與甲胄交到了兵械庫,好讓縣衙拿這批兵械訓練新卒。
其中,兄弟會成員基本上沒有什么舊的兵器防具,因此沒什么可以換下的舊物;而縣卒則是無償上繳舊物;唯獨黑虎賊,每向兵械庫上繳一把武器、一件防具,都可以換做相應的‘功勛’——趙虞先前許諾過,這些功勛可以換取酒水等稀罕的物資,也可以用來升遷寨內的職位,甚至還可以換一個水靈靈的媳婦,因此大部分黑虎賊都挺在意這個功勛。
在來到兵械庫前后,樂貴不顧在場還有一些縣卒,振臂朝自己山寨的弟兄們喊道:“弟兄們,大首領有命,命咱們回山寨歇養一段時日,且趁此機會,兌現當初許給咱們一個婆娘的承諾…”
一時間,兵械庫前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樂貴。
片刻之后,在場的黑虎賊爆發出一股震天般的歡呼聲。
“萬歲!”
“大首領萬歲!”
在歡呼聲中,這群三四十歲還在打光棍的黑虎賊們,爭先恐后般朝著城門方向飛奔。
明明這幫人個個帶傷,但此刻卻健步如飛。
而在此期間,郝順低著腦袋從樂貴身邊走過,有些不安地抬頭看了一眼郝順。
也難怪他有所不安,因為大多數黑虎賊都聽說了他的那番‘怨言’,有意無意地疏遠了他。
樂貴也注意到了郝順,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者。
見此,郝順心中愈發不安起來,在欲言又止了一番后,他鼓起勇氣問道:“樂老大,大首領他…知道了么?”
雖然這話聽上去沒頭沒腦,但樂貴卻很清楚,點點頭說道:“大首領知道了。”
“那…那大首領說什么了么?”
郝順有些不安地問道。
樂貴上下打量了幾眼郝順,微笑著說道:“你以為大首領會因為你幾句怨言就懲罰你么?你也太小看大首領的氣量了。…大首領說,昨日弟兄們死傷過重,因此有些怨言實屬正常,鑒于你昨日在城墻上作戰英勇,寨里會替你安排一個婆娘…”
“…”郝順愣住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見此,樂貴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說得沒錯,咱們確實是山賊,但你想當一輩子躲躲藏藏的山賊么?反正我是不想的。…咱們為昆陽而戰,但不是為了昆陽人,咱們就是昆陽人。”
說著,他拍了拍郝順的臂膀,笑著說道:“走吧。”
郝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看得出來,他已有所恍然。
一時間,一群黑虎賊跑了個沒影,只留下一幫目瞪口呆的縣卒,久久站在原地。
忽然間,縣卒當中那些年輕的,不約而同地看向石原、陳貴、楊敢等幾名捕頭,眼中帶著莫名的期待。
“別,別看我,縣衙可不包辦這事。”
陳貴苦中做笑般說了句,從地上拾起一件被黑虎賊遺棄的甲胄,丟給了負責整理兵械庫的縣卒。
“…”聽到這話,一干年輕的縣卒們面面相覷,臉上露出幾許失望。
旋即,或有人小聲說道:“真好啊,黑虎賊…”
這話聲音雖輕,但還是有不少人聽到。
盡管沒有人接茬,然而眾縣卒卻紛紛都露出了認同的神色。
“啪!”
將一件皮甲重重丟到一個竹筐內,石原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