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
老夫人驚訝地看向趙虞,旋即又看看仿佛恢復了神采的魯陽鄉侯。
平心而論,對于魯陽鄉侯方才的托辭,其實老夫人心知肚明——這女婿無非是想避著老頭嘛。
倘若換做其他人家,這確實是非常無禮的行為,但在這個家中,老夫人卻非常能體會女婿的為難。
可她沒想到,這女婿似乎還真的有事?
“是這樣的…”
在老爺子與老夫人詢問的目光下,趙虞代父親解釋道:“因為與汝陽侯府交惡,汝陽侯挑唆汝水諸縣斷絕了給予我魯陽的錢糧資助,為了應付這個危機,小子受父親之命建立了魯葉共濟會,拉攏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與駐軍宛城的王尚德王將軍展開交易…”
他將事情經過告訴了外祖與外婆,畢竟他對周老爺子還沒有多少親近感,見這位老爺子如此對待他父親,他心中自然也會有所不滿。
之所以沒開口,不過就是顧忌老爺子的身份與母親的態度罷了。
因此,他此刻提出魯葉共濟會,一方面是向替父親解圍,另一方面,也未嘗沒有替父親出出氣的意思,讓那位老爺子明白,他女婿絕非像他所認為的那般不堪。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其實趙虞也想差了,因為周老爺子從未看輕過魯陽鄉侯,要知道他方才還在公羊先生面前親自說出“品德尚可”這句對女婿的評價,他純粹就是討厭女婿罷了。
這不,當趙虞說完這話后,老爺子臉上并無那種刮目相看的驚訝,相反,他下意識地就說道“那太好…不是,咳,既然如此,公瑜,你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多謝父親諒解。”
魯陽鄉侯這邊也是如釋重負。
顯然這次,是這翁婿倆最有默契的一回。
但趙虞卻因此遭了罪,被母親周氏拉到跟前,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腦門作為警告。
面對著母親的不悅警告,趙虞訕訕一笑,他知道,他的行為,讓母親失去了一種樂趣。
不過這應該是值得的,畢竟魯陽鄉侯非常承兒子的情。
隨后眾人又聊了片刻,待等到戌時左右,魯陽鄉侯發覺二老臉上已有濃濃困意,便打斷道:“父親,母親,今日二老來到小婿府上,車馬勞頓,想必已是疲倦,不如今日便早些歇息,明日再談?”
老夫人聞言點點頭,但老爺子卻很頑固地表示:“老夫精神好得很!”
但話雖如此,終歸老爺子也上了年紀,架不住熬夜,只過了半個時辰,老爺子也逐漸架不住疲倦。
鑒于夫婦二人的主臥不好想讓,魯陽鄉侯夫婦倆將老爺子與老夫人帶到了北屋的偏房,讓二老暫且委屈住下。
不過對此,老爺子與老夫人倒并無不滿,難伺候的老爺子只是故作隨意地問了句:“寅兒、虍兒住在何處?”
當得知兄弟倆住在東院,跟北屋隔著至少幾百丈時,這位老爺子臉上露出了幾許失望之色。
趁著周氏仍在跟二老說話的空檔,魯陽鄉侯給小兒子趙虞使了個眼色,父子二人趁機告辭離去,帶著靜女來到了書房。
不得不說,這次魯陽鄉侯著實承兒子的情,不過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對自己兒子表達什么感激之情,更別說旁邊還有靜女在。
他正色問兒子道:“虍兒,你方才所言宴請魯陽、葉縣一事,并非只是單純請他們吃頓酒宴吧?”
“當然不是。”
趙虞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孩兒讓父親宴請魯、葉兩縣的商賈,是為了確定我趙氏在魯葉共濟會的領袖地位。”
魯陽鄉侯微微皺了皺眉:“你想拉攏他們為己用?”
“不,是作為我魯陽趙氏的羽翼。”趙虞壓低聲音對父親說道:“爹,你可還記得當日受辱于汝陽侯府?王直那件事,明明是汝陽侯府理虧,然而汝陽侯父子卻蠻不講理,毫無顧忌,竟反過來要求我父子向其賠罪,甚至于不惜拿我魯陽作為威脅…歸根到底,還是欺我趙氏勢力不如他鄭氏龐大。”
“…”
聽到這話,魯陽鄉侯的面色亦逐漸沉了下來。
不得不說,堪堪接近而立之齡的他,還幾乎不曾受到過那樣的屈辱。
此時趙虞又壓低聲音說道:“此次孩兒創建魯葉共濟會,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那些商賈趨利,只要我等善加引導,日后不難成為我趙氏的羽翼,甚至于,咱們還能借他們的力量,去削弱鄭氏一族…不過那是之后的事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讓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接受我趙氏…”
魯陽鄉侯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兒子,微皺著眉頭問道:“你要報復汝陽侯?”
聽到這話,趙虞哂笑道:“報復還不至于,只不過,人家都一巴掌甩在我父子臉上了,難道我父子就毫無表示,任憑他欺辱么?或多或少也得回敬一番。”
“你打算如何回敬?”魯陽鄉侯皺著眉頭說道:“說來聽聽。”
趙虞知道父親是怕自己做得太過火,聞言也不在意,附耳對父親說出了他的想法,旋即壓低聲音笑道:“關于此事,孩兒已經與劉公聊過,劉公表示會站在我父子這邊,葉縣毛老爺子那邊,雖然孩兒并未試探過,但論親疏、論道理,毛老爺子即便不暗助我父子,至少也裝地若無其事…”
魯陽鄉侯深深看了一眼兒子:“你小小年紀,考慮地倒是周詳。不過,你這份才智用在此處…”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評價兒子的做法。
半晌之后,他這才搖頭說道:“非正道!”
趙虞聞言苦笑道:“爹,這只是回敬而已,總不能咱們挨了巴掌卻一聲不吭吧?這口氣您咽的下,孩兒卻咽不下。…更何況,既已與汝陽侯交惡,難道您還指望與他們和解?倘若一味服軟,那么接下來,難保鄭氏不會逐漸將手伸入我魯陽,甚至是葉縣。與其如此,還不如咱們先占住地盤,主動出擊,將拳頭揮到汝陽去…”
魯陽鄉侯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明后幾日,我會派人邀請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約定日期,請他們到府上用宴,至于你所說的回敬…再從長計議。”
見此,趙虞也不好再勸,點了點頭。
回敬汝陽鄭氏,是他早已考慮好的事,并且,他已經在逐步施行計劃,無論眼前這位父親同意或不同意,他終究會將汝陽侯父子甩在他父子臉上的這巴掌還回去,區別僅在于回敬的力度罷了。
商量罷,趙虞便告別父親,帶著靜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天尚蒙蒙亮,靜女一如既往地早起。
洗漱之后,她便跑到北屋,找關系好的姐姐幫她扎個發髻,等她再回到居住的屋子時,她便看到有人在屋外轉悠,甚至還在窗口張望。
仔細一瞧,竟然就是那位周老爺子。
靜女趕緊快步走上前,向老爺子行禮:“靜女見過老老爺。”
老爺子稍稍一驚,轉過頭來,見是靜女,微微吐了口氣。
他顯然是認得靜女,甚至或許也已從他女兒周氏口中得知了靜女的身份,因此倒也不將靜女視為一般的侍女,上上下下打量著靜女。
這目光讓靜女感覺有些發窘,臉龐也不禁有些發紅,她不由想起當初她剛被她叔叔嬸嬸賣到鄉侯府時,當時周氏就是這般打量她的——待打量完,她就被周氏內定為小兒子趙虞日后的侍妾了。
但眼前這位老爺子如何看待她呢?
靜女有些忐忑。
就在她忐忑之際,她忽見眼前的老人沖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神色帶著些慈祥。
這讓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畢竟這代表著眼前這位老人對她還是比較滿意的。
因此她接下來詢問的聲音,也變得輕松歡快了許多:“老老爺,您在這里做什么呢?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嗎?”
聽到靜女的話,老爺子解釋道:“老夫只是來看看寅兒與虍兒起沒起來。…寅兒老夫方才已經見過了,他已經起來,在屋內溫習功課,虍兒這邊…老夫敲了敲門,卻似乎沒有什么反應,聽我女兒講,你與虍兒住在一起,老夫也不好貿然進去。”
一聽這話,靜女趕忙向老人家道歉:“對不起,老老爺,我方才到北屋那邊去了,因為平日里有我在少主身邊,少主并不怎么關注屋外的動靜…”
說著,她趕忙打開屋門:“少主應該還沒起,老老爺可要進去坐會么?”
“唔…”
周老爺子站在門檻外朝屋內瞅了兩眼,但因為房屋結構問題,他并不能在這里看到他的小外孫,他猶豫一下,旋即還是邁步走了進去:“…稍坐片刻也無妨。”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趙虞在屋內迷迷糊糊地喊道:“靜女,靜女,你是不是又把窗開了?凍死了,快關上。”
聽到這話,周老爺子趕忙招招手示意靜女:“快、快,外面風涼,快進來把門關上。”
靜女笑了一下,趕忙進屋,順手將屋門關上。
她一邊走向床榻,一邊口中回道:“少主,我關上了,你醒了么?老老爺來看你了。”
然而,床榻上并無回應。
見此,靜女帶著幾分歉意與猶豫對老爺子說道:“老老爺,要不要我將少主喚醒?”
“別別。”
老爺子擺擺手說道:“既然虍兒還睡著,就讓他再睡會,反正我那老婆子跟你家夫人還在準備一些送去鄭鄉的吃食,老夫…老夫…坐一會吧。”
說著,他就在床榻對過的桌旁坐下了,雙手撐膝,看著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小外孫。
通過昨日的接觸,老爺子感覺這個小外孫非但與他有些疏遠,甚至于還有些不愿親近。
這讓老爺子有些莫名的惶恐。
他決定想盡辦法贏回外孫對他的信賴與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