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虞所說的正事,當然并非推脫之詞,畢竟他想要創建的魯葉共濟會,暫時只拉攏了一批葉縣的商賈,魯陽的商賈們至今還不知情呢,雖然魯陽總共也沒多少商賈,論人數、論財力,都遠不如葉縣的商賈,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將自己家鄉的人拉下呀。
更何況,魯陽境內的那些商賈、世家,與魯陽鄉侯的關系一向不錯,無論是魯陽鄉侯當初年幼時設計對付貪婪的縣令孔儉,亦或是如今縣內湊錢開掘那條璟公渠,魯陽的這些商賈與世家也有出力。
無奈之下,趙虞只能在那位外祖到來魯陽之前,抓緊時間辦成這件事。
于是次日,他便帶著大管事曹舉,帶著靜女、張季、馬成幾人,前往縣城。
正所謂照方抓藥,抵達縣城后,趙虞率先就去拜見縣令劉緈,請他出面召集縣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
此時魯陽境內的幾處工點已陸續進入正軌,作為縣令的劉緈也無需來回跑,親自查看,他又回到了縣衙內履行他的本職,當得知趙虞單獨前來拜訪時,劉緈很是驚訝。
要知道,趙虞拜訪他的次數其實并不少,但每回都是跟著他父親魯陽鄉侯一道來,單獨前來拜會他,這還真是頭一回。
于是當見到趙虞時,劉緈忍不住問道:“鄉侯沒來?”
趙虞聞言笑了笑。
其實這次前來縣城,他昨日就跟他爹魯陽鄉侯提起過,但魯陽鄉侯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在明知自己兒子已經安排好一切的情況下,自然不會厚著臉皮來搶兒子的功勞,更何況這個兒子近期所做的事他也看在眼里,他也放心讓趙虞單獨前來。
他朝著劉緈拱拱手說道:“今日前來,乃是有件事欲與劉公商量。”
說著,他便將宛城軍市與魯葉共濟會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緈,只聽得劉緈多次面露驚色與喜色。
“二公子實在是…”
目視著眼前這位尚不滿十一歲的孩童,劉緈心中感慨萬千。
盡管趙虞說得很客氣,說是前來與他商量,但事實上,這小子已經將最困難的幾個環節都打通了,比如與王尚德交涉,比如拉攏葉縣的商賈們,倘若說整件事算十分,那么趙虞已經做成了八分。
而最最讓劉緈動容的是,眼前這位二公子竟愿意將用他聰明才智換來的那一成的抽成,全部獻給他魯陽縣的官府。
那可是魯陽、葉縣兩地絕大多數商賈與宛城軍市交易所得利潤的一成抽成,不難想象那將是如何龐大的一筆財富,毫不夸張地說,魯陽鄉侯府那‘食兩千戶’的爵俸,都遠不及這一成抽成。
然而,魯陽鄉侯父子卻毅然獻給縣衙,劉緈年輕時為了求官走南闖北,從未見過如此慷慨而仁厚的貴族。
想到這里,劉緈不顧趙虞年幼,拱手正色拜道:“辛苦二公子這幾日為了我魯陽而奔走。”
他這般重禮,也是趙虞沒有想到的。
只見趙虞連忙扶住了劉緈的雙手,笑著說道:“劉公這話就太見外了,我趙氏亦是魯陽一員,更何況,那條河渠還以我爹的名命名呢,小子自然要竭盡所能。”
“哈哈。”劉緈聽得哈哈大笑,旋即承諾道:“好,好,倘若鄉侯不嫌劉某字丑,介時劉某親自為他琢刻河碑,好讓我魯陽人能世世代代牢記鄉侯的恩情…”
“那就…到時候拜托劉公了。”
“哈哈,好說好說。”
片刻寒暄過后,劉緈便派人前來了魯陽縣有頭有臉的商賈與世家家主。
不得不說,魯陽確實很難與葉縣相提并論,在刨除了魯陽鄉侯府后,整個魯陽家財殷富的,竟不出十家,想想葉縣,當時可是站滿了整個縣衙的院子。
當這些人到齊之后,趙虞先是自我介紹了一番,旋即向這些人講述了宛城軍市與魯陽共濟會的事宜,包括前幾日已成功宛城的第一批交易,聽得在座諸人頗為心動。
說起來這些人也識相,當趙虞代表魯葉共濟會邀請他們時,他們毫不猶豫地決定加入,并且對他‘一成的條款’毫無不滿。
顯然他們都清楚,既這位鄉侯府的二公子已說動了葉縣的眾多商賈們,那么能否拉攏他們,對于人家來說其實已經無所謂了,說得直白點,這位二公子純粹就是帶他們一起發財而已。
想想也是,比市價溢價兩成的、潛力巨大的軍市,沒有這位二公子,他們上哪找去?
倘若這樣還有所不滿,那他們真是不適合吃這行飯了。
在彼此達成約定后,趙虞同樣將后續移交給了大管事曹舉,而他自己,則與劉緈到偏堂又聊了片刻。
聊的話題,自然還是汝水諸縣。
當時趙虞問劉緈道:“劉公,自那日之后,汝水諸縣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劉緈當然走到趙虞口中所說的‘那日’,指的便是魯陽鄉侯父子受辱于汝陽侯府的那日,他捋著胡須說道:“那日之后,汝陽、輪縣、新城這幾縣,皆陸續派人與劉某交涉,一邊通告停止對我魯陽的錢糧資助,一邊撤走了當初派來相助的人。因人手不足,我只能命工點的難民自治,提拔那些屯長看管其余人,好在這幾處工點都已逐漸安定下來,那些人撤走,并未引起什么亂子。”
說到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補充道:“對了,唯獨陽人縣派來的人手還在我魯陽的工點內,且陽人縣的縣令鄭子象,也并未派人通知斷絕對于我魯陽的資助。”
“咦?”趙虞聽得一愣,驚訝問道:“鄭州、鄭子象?”
“正是。”劉緈點了點頭。
得到劉緈的肯定回覆,趙虞心中頗感意外。
要知道,倘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陽人縣縣令鄭州、鄭子象,那可是汝陽侯鄭鐘的侄子,其世子鄭潛的堂兄。
“莫非鄭氏那兩房關系不和?”劉緈也覺得很奇怪。
聽到這話,趙虞搖了搖頭說道:“恐怕不見得。…當日那鄭潛到我家府邸問罪時,我曾問他與陽人縣縣令鄭子象的關系,他回答是其堂兄,神色中帶著幾分驕傲,更別說那日汝陽侯父子宴請我父子二人時,那鄭子象也在受邀之中,怎么看都不像是關系不睦…”
劉緈想了想,笑著說道:“倘若果真如此,那恐怕就是鄉侯與二公子當日在汝陽侯府的表態,震懾住了那個鄭子象,那鄭子象生怕這件事到時候無法收場,是故賣個人情給我鄉侯與二公子,萬一到時候真發生了什么變故,他也好出面替汝陽鄭氏與二公子講和…”
趙虞覺得劉緈說得很有道理,微微點了點頭。
而此時,劉緈好似是想到了什么,笑著問趙虞道:“對了,這幾日,我魯陽境內盛傳一則謠言,稱汝水諸縣背信棄義,棄當日與我魯陽的約定不顧,斷絕錢糧資助,不顧我魯陽境內眾多難民的死活,劉某派人追查,卻發現…”
“讓劉公見笑了。”趙虞拱了拱手,很坦率地就承認了:“確實是小子派家仆去傳的消息,小子總覺得這口氣咽不下。”
顯然劉緈早就猜到是趙虞授意,見他承認也不驚訝,皺著眉頭點頭說道:“二公子心中有怨,劉某可以理解,但劉某擔心此事鬧大…”
聽到這話,趙虞笑著說道:“劉公請放心,對于汝水諸縣的那幾位縣令,小子當然不敢有報復之心,事實上也無需報復,比如那汝陽縣令王丹、王奉忠,那不是王太師的同族與門徒,駐軍宛城的王尚德將軍還是王太師的族侄呢,咱們魯葉兩縣現如今與那些王將軍開始交易,也算是跟王氏一族沾點關系吧?那王丹看在王將軍的面子上,是不是要網開一面?”
劉緈聽得搖頭苦笑不已:“王氏一族的名聲…我勸二公子還是莫要與他們沾親帶故,不過二公子說的不錯,倘若得知二公子現如今正在做的事,那王丹應該不會再為難我魯陽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明白了趙虞的用意:趙虞‘寬恕’了汝水諸縣的縣令,這不就意味著要對付汝陽侯么?
想到這里,他委婉地勸道:“鄭氏一族在河南勢力龐大,二公子千萬不可…輕視。”
一聽這話,趙虞立刻便意識到這位劉公猜到了他的想法,聞言拱手笑道:“多謝劉公勸告,小子也知道鄭氏勢大,以我家目前的能力想要令對方改變主意,恐怕只是癡人說夢,但小子相信,滴水可以穿石,而千里之堤,亦可毀于蟻穴…時候也不早了,小子就不打攪劉公了,暫且告辭。”
“…”
看著仿佛胸有成竹的趙虞,劉緈微微點了點頭。
他始終覺得,這個魯陽鄉侯的二子趙虞,絕對稱得上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唯二的奇才。
倘若有朝一日,此子與那楊定撞見,不知是怎樣一副景象…
劉緈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