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后,任鴻馬上祭出六合天象珠。
五色神劍環繞自己飛行,勾陳珠在頭頂升起白芒,將他團團護住。
風黎咬著牙,強忍著道傷,催動無當寶輪在頭頂旋轉,道道上清仙光在身邊交織飛舞,防備可能存在的敵人。
噗嗤——
瞬息間,風黎身上又出現五道傷口,鮮血直流。
“竟然是從上清仙光內部,將她擊傷。”
任鴻面帶異色,更加小心起來。
從內部重創,女仙嬌軀顫動,不小心從天路玉階摔下。
天路玉階十分陡峭,每一大階有三千階梯。風黎這一摔,便要從三千階梯滾下去。
任鴻二話不說,一把拉住風黎將其抱在懷中,自己墊在下面甩向下方天路。
“劍來!”五劍在身下化作光盾,裹著自己二人,墜落下面的休息區。
下墜的同時,任鴻將玉清法力度給風黎,為懷中女仙療傷。
天皇境,顓臾:“就是這個,當年我遇見的,也是這種突然出現的傷口。”
不久前,宿鈞重傷逃離,也是在這里受傷。甚至,他們都找不到敵人在哪。
“你不要大意。這看不見的敵人,最好用先天大道護體,然后直接沖過去——”
“不,我看到了。”
嘭——
任鴻摔在地上,沖擊力迫使他連打了幾個滾,他緊緊護著風黎。
然后,重新爬起來。
遙望上方空蕩蕩的無人玉階。
在墜落的剎那,任鴻看到無數微小的光點在風中起舞。
那是一種形似鸞鳥的生命體,它們的羽翅振動大道,形成一道道無形攻擊。
對風黎這種道君而言,一切后天五行的攻擊都難傷害道體。唯有大道靈韻,先天之力才能擊傷。
而先天大道,正是道君和非道君最明確的界限。
“那是一種與道君生命本質類似的大道靈鳥,操控先天罡風。剛才我們正站在鳥群正中央,所以被它們打傷。”
“甚至,它們是不是生命體還要兩說。”
任鴻檢查風黎的傷勢,外傷已經愈合。但先天大道造成的道痕,需要風黎默默調息,將身上的九天罡風煉化。
把她安置在休息區,任鴻拍拍身上的灰塵,打算再度上去觀察。
“等等——”
任鴻衣角被人拉扯,他扭頭看著睜開眼睛的風黎,她虛弱道:“你去哪?”
“我去上面看看那種靈鳥。而且我在黎姐姐身邊,姐姐也不方便療傷吧?”
任鴻蹲下,他的手緩緩貼在風黎身上,把玉清法力化作清微仙光,幫風黎化去體內的九天罡勁。
這混蛋轉世后修行仙法,竟也是最精純,最高等的玉清法力。
她輕聲道:“一會兒我去找你。”
任鴻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起身望著玉階,任鴻笑容馬上收斂。
獨自走上臺階,任鴻對顓臾道:“我把視野分享給你。看到了嗎,那片青色光霧。”
顓臾分享任鴻的視野,先是疑惑,然后迷茫,最后凝重。
“我看不到,我從你眼中所見的景象,僅僅是一片平靜的玉階,連所謂的霧氣都看不到。”
“你連霧氣都看不到?這一路走來,不是遍地彩霧——”
任鴻一怔,在兩千階時停下來。
顓臾也想到一個可能——非人。
要說任鴻和顓臾最大的區別,就是在女媧廟上香時,那位老婆婆能看見他,卻看不見任鴻。
“非人的視野和人的視野竟有這么大的差異?”顓臾當即:“你把你的記憶傳給我,我也把我的記憶轉給你。”
任鴻和識海中的殘靈交換天路記憶,當讀取對方的記憶后,他倆同時升起一個念頭。
難怪天路詭異,難怪那些逃過紫色漩渦的驪山女仙被無形之物所害。
原來,差別真的這么大啊。
顓臾眼中的天路玉階,和宿鈞、風黎以及一眾驪山女仙一樣。他們眼中的天路很干凈。或者說單調。
華麗的玉階從后山地表一直延伸到虛空,一望無際的玉階看不到盡頭。
但——僅此而已。
可任鴻眼中的玉階,在許多層玉階周邊冒著色彩斑斕的仙霧、道光,讓整個天路看起來更加玄奇。
僅僅是這一點變化,讓驪山派女仙們到死都沒明白,真正的災害到底是什么。
“不用去了。”顓臾:“我明白了。驪山派打通的這條天路,已經脫離世界內側,通達世界之外。和天淵一樣,已經觸及真正的虛空。”
“而天路引發的災害,是她們從天外引下來的大道異種。這是和本世界迥異的存在。所以,本界眾生無法認知這種存在。”
驪山派女仙們無法認知,無法看見這種隱藏在大道之中,徘徊于法則之間的怪物。所以昆侖鏡照映下,她們仿佛被無形所殺。
然而任鴻不被驪山派認可,被視作“非人之物”。他反而可以看到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這么說,從一開始你看到的驪山派就跟我們不同?”
顓臾沉吟問:“那么,在驪山勝境之外,甚至在你小時候,你眼中看到的景象真的是我們所見的人間嗎?”
任鴻沉默。
非人之物,與眾生不同。
顓臾的話,觸及他兒時最深刻的一段回憶。
從懂事以來,他對周邊人哪怕包括父母,都有一種怪異的疏離。他不明白,他們的表情為什么和自己所見不同。
明明是自己的一位世叔,正跟自己的父親說笑逗樂。但是,為什么自己從他身上看出恨意和嫉妒。
明明家人死了,為什么一個孝子在哭泣的同時,自己能看到他隱藏在背后的笑臉。
為什么在笑的同時,能夠在暗中咒罵。
為什么在哭的同時,還能夠在心中竊喜。
為什么受傷了,就需要哭。
為什么得到別人的禮物,必須回以笑顏。
對于人的種種表情以及情緒,年少早熟的任鴻根本 他喜歡和齊瑤、董朱玩,因為他們的表情和情緒是表里如一。
但他們,無法消解任鴻心中的迷惑。
從一開始,他就能感覺到,自己和這些人類的區別。
他好像可以辨別善惡,感應到一個人內心的最本質情緒。
為此,他苦惱過,害怕過…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告訴他。
“父親說過,人從生下來開始就帶上了面具。喜怒哀樂,不過是這張面具所反映的情緒。而內心的情感,是大家想要隱瞞,不想被其他人看見的秘密。”
“所以,只要扮作大人們喜歡的樣子就可以了。”
“受傷了,就要哭出來,喊人來治療。”
“碰見高興——不,是理應讓正常人高興的事,只要笑一笑就可以了。”
“而碰到悲傷的事,雖然心里不悲傷,但是可以做出悲傷的表情。”
“只要按照倫理道德進行判斷,作出相應的表情就可以了。”
從那天開始,他就成了大人們口中的“好孩子”。
而這種觀看他人內心的怪異能力,也隨著任鴻長大,漸漸消失。
當一場高燒后,他甚至忘掉了自己小時候的不愉快。
但今天,顓臾的話再度讓任鴻回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和一般人的不同。
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與人、與妖,與這九天十地眾生所不同的異類。
因為他靈魂有缺,天生情感淡薄。
雖然有喜怒哀樂種種情緒,但這些情緒十分淡薄,無法促使任鴻本能反應,做出相應動作。
他必須經過大腦思考,才會表現出來。
什么時候該哭,什么時候該笑,都要由他自己來判斷。
今天是我生日,我應該高興,所以要笑出來。
今天祖父不在了,大家都在哭,所以我也應該哭。
“天嵐!”
身后,洪亮的女聲響起,驚醒任鴻的沉思。
浩瀚無盡的狂風掃滅青霧,將那無數大道青鳥全部殺死。
風黎一步步走上來:“原來是天外異種。此界視野用久了,的確容易忽略界外,難怪我也吃了虧。”
風黎雙目呈現紫金色,她開啟天目法眼,注視著整個天路的變化。
在她的眼睛,看到比任鴻更加清晰的一幕。
從天路入口開始,五色斑斕的光霧徐徐蕩動,里面有著無數大道異種生命,和此界迥異。
入口處,一條八爪章魚趴在石碑上。它的觸手延展開來,將整個入口團團圍住。
自己二人從入口進來時,它正在休眠,所以沒有反應。
皮人們頭頂金色鳥巢,里面生活著一群披著羽毛的長蛇。它們以皮人為樹林,不斷嬉戲追逐。
還有剛才自己二人所在的休息區,一顆根系發達的紅色血木完全覆蓋宮殿,樹干冒出一只只眼睛。自己二人剛才的一切行動,都在它的注視下。
但是,正如風黎原本看不到天外之物。這些天外之物也無法辨別世界內的生靈。
在它們的感知中,整個世界猶如一體,萬靈眾生不過是世界,是另一種大道的波動頻率。
它們的攻擊也不具備主觀性,而是在行動的同時引發大道,所衍生而來的影響。
再往上看,除卻周邊已經被清理妥當的青鳥。
上面還有各式各樣的天外異種,其中有一尊怪物由無數法則觸手構成,和造化爐之下的外天幾乎一模一樣。
看到風黎上來,任鴻馬上收拾情緒,擺出笑臉,驚喜地上前:“黎姐姐,你傷勢好了嗎?”
“明白原理,解決起來很輕松。”風黎:“我嘗試改變自己的意識形態,從宏觀大道角度觀測這條天路。”
“天路棲息著無數怪物,但在天路禁法的封印下,它們無法脫離天路的束縛。
不,當它們進入九天十地的正式環境后。第一時間就會引發大道連鎖反噬,只有扛過去才能真正進入九天十地。”
天外異種離不開天路,進入真正的驪山勝境,反而無法忍受其環境。
所以,它們只能在這里徘徊。
但看著石像們旁邊的各種怪物,風黎感嘆:“驪山派之覆滅,是打通天外之路,引下來一眾怪物所害?”
“罷了,繼續往前走吧。我倒要看看,天路盡頭的宮殿神城到底是什么?”
一座來自天外的城池,莫非就在天淵之中?
二人邊走邊動手清理。
任鴻身邊五劍飛旋,靠近的天外異種被先天五行大道斬斷,化作道韻余波散滅。
而風黎左手施展上清劍法,右手掐捏驪山手印。
左側劍光如雨,不論天外異種如何強橫,都逃不過她的通天劍氣。而右側手印如花蝶翻飛,無數手印引動大道靈韻,似翻滾的洪潮碾壓一切異種。
一番清掃下來,風黎心情暢快。剛才大意受傷的悶氣,橫掃一空。
“龍在地上爬久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蛇。原來天路的謎團就這么簡單。隨便來一個厲害些的道君,就能應付了。”
但古神道君們轉生入此界,沉淪在輪回間,已經習慣用此界生靈的視角,漸漸忘卻自己曾經的強大。
“蛇?龍?黎姐姐可別忘了。咱們兩家——不,更正下,咱們前世的老家,可都是崇拜龍蛇,認為龍蛇一體的。”
風黎淡淡瞥他一眼,繼續前進。
任鴻對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也習以為常,并不以為意,繼續跟著她走。
前方,任鴻眼中是一片濃厚的紅云。
但在風黎眼中,是一片糾纏的紅色蛇海。
“剛說到蛇,這就來了。”
右手捏“玄女印”,一片云光瞬間展開,在蛇潮中劈出一條道路。
任鴻看到紅云分開,露出小道,和風黎一前一后行走。
有道君出手開道就是方便。
任鴻樂得在后面沾光,任由風黎出手。
走了一會兒,任鴻身后一片紅云突然脫離,向他飄來。
在風黎眼中,一條拇指大小的紅色飛蛇正咬向任鴻脖子。
“太羲小心!”
脫口而出后,風黎本人愣了愣。
任鴻不慌不忙,他屈指輕彈身前的朱雀劍。
裹著烈焰的神劍不斷旋轉,撞擊一側的青龍劍。
而玄武神劍此刻正巧在背后旋轉。青龍劍變道,觸碰玄武劍,飛旋的寶劍馬上改變方向,刺向身后紅云。
一絲大道波動閃過,扭曲的法則重歸原樣,紅蛇在先天黑水劍意中,已化為烏有。
然后,任鴻走到沉默不語的風黎跟前,笑嘻嘻做了一個稽首禮:“黎姐姐,多謝。”
“我剛才說什么了嗎?”
風黎心中苦笑,到底二人今世相處不多,加上這混蛋刻意用前世稱呼。自己不知不覺間,還真將他視作那人。
“黎姐姐不承認也沒什么,反正我知道,黎姐姐是喜歡我的。”
“喜歡?”風黎仿佛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嗤笑:“別自作多情,喜歡你?笑話——”
“喜歡就喜歡唄,反正我一直都很討人喜歡。”
任鴻捏捏右臉:“我這么帥,這么體貼。就算沒有天魅的蠱惑,也會讓很多人喜歡。”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黎姐姐你哦”
輕佻的話語,配著他那張笑臉,卻帶著一份別樣的真誠,讓人生不起拒絕之心。
風黎默默伸手,捏了捏他的左臉。
手感依舊,仍似昔年。
當年,我便是栽在他這張臉上了。
“你我今生不熟,再亂說,我一劍斬了你。”
“姐姐喜歡我,你舍不得。”
任鴻輕輕挪開她的手,主動跳到紅云中間。
那一瞬間,無數飛蛇感受大道法則的變化,察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出現在自己種群中間,下意識撲去。
“你——”
風黎立刻拍出上清仙光,把任鴻整個人保護起來。
噹——
無當寶輪在天空炸出雷鳴,轟碎所有飛蛇。
“你再敢胡來,就從天路滾下去!”
“我就知道,黎姐姐舍不得我死。”
任鴻大大方方走到風黎身邊:“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么我們不如…”
等等…糟糕…戲演過頭了。
任鴻心中暗暗叫苦,他扮演當年兩人相處,面具待久了有點摘不下來。
而要是效仿太羲當年的舉動,接下來怕就是…
看著附近環境,任鴻糾結不已。
接下來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是不是有點太危險了?
“郎情妾意?”風黎失笑搖頭:“好吧,我承認。前世我喜歡你,甚至今生,就在剛才你救我時,我也心動。但是,你不喜歡我。”
她輕輕撫摸任鴻的臉頰。
任鴻的笑容漸漸僵硬,直直看著她。
風黎觀察任鴻的笑容,輕輕道:“你的表情神態比當年更假了。”
當年的太羲,笑容似和煦日光照入心田,讓人心中暖洋洋的。
但是,這是假象。
清冷孤高的冬日白陽,在陽光之外,是冰冷的寒冬。
但現在,風黎甚至連這一縷陽光都感覺不到。
在笑容背后,是一望無際的冰川。
“我知道,清微仙體能忘卻諸般煩惱,化去情根。但青玄那廝的情根尚能留著些許,可你的情根為什么全沒了?”
風黎一語道破任鴻此刻最大的麻煩。
魂魄不全,感情淡薄所引發的連鎖后遺癥,任鴻從蛻變仙體以來,就不存在情根之說。
面對風黎的質問,任鴻沉默了。
風吹過二人衣襟,云飄過二人頭頂。
良久后,任鴻臉上擠出一個笑臉。
不過他還沒開口,風黎又道:“當然,我還是心動了。即便知道你無情無義,是一個大混蛋,還是忍不住動心。
但我今生不打算再為你死一次。也不打算跟你來一場賭命的戀愛。
所以,我應該怎么做,或者你應該怎么做,才能讓我不對你起殺心?不殺你呢?”
風黎言外之意很明確。
我不招惹你,你也別來煩我。
你若招惹我,我肯定動心。但我不樂意為一個不愛我的人動情,到時候肯定先弄死你!
天皇境,顓臾苦笑搖頭:所以,你一個感情缺失的人,非要去撩人家,這又是何必呢?
“任鴻,我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不愛我的人再如何表白,同樣的道路我也不能走兩遍。’”
“今世,你是玉清仙人,我是碧游元君。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