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悠悠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寒玉床上。而屋內陳設十分陌生,并非五蓮仙府又或者太元仙府。
“這是哪…”
他下意識在床沿一摸,碰到寒玉床側邊的螺鈿花紋。
這是一副仙子渡海圖,線條優美,仙子栩栩如生,手托玉盤仙果度浪而行。
再往旁邊的瓶凳看,上面有一株碩大無比的金色珊瑚樹。
“這里的風格,似乎不是中土。”
任鴻伸手一探,桌子上的貝雕漂到他手中。
這是以一塊塊潔白貝殼疊成的山水形象。貝雕下面還有一些細碎的綠藻充當山林。
“海水味很濃,莫非是東海?”
碧游宮!
任鴻突然想到一個地方。
自己怎么來碧游宮了?
“師兄醒了?”
紀清媛托著果盤、茶具進來:“師兄你昏迷七天,總算是行了。”
“七天了?”
任鴻掐指算計時間,的確,距離驪山勝境封閉已經過去七日。
“最后怎么了?驪山勝境是誰封閉的?我們怎么出來的?風黎呢?這是碧游宮?”
聽任鴻一醒來就提及風黎,紀清媛眼神閃爍,臉上的喜色有一瞬間停頓。
但隨后,她嫣然笑語:“是風黎師姐帶我們出來。她見師兄你昏迷,便做主帶你回碧游宮修養。”
任鴻這次為眾人度入生氣,消耗劇烈,必須慢慢修養一些日子。
紀清媛:“師姐說,金鰲島上有一座天泉浴池,風黎師姐讓我們浸泡天泉,以恢復元氣。”
“天泉?碧游天泉浴池能比得上昆侖瑤池?非要來東海療養?”任鴻無語:“咱們又不是沒有其他去處?她帶我來,你們怎么不攔著點?”
“哦?聽上去,師兄不喜歡來碧游宮?我還以為,師兄得知風黎師姐邀請,會很高興。”紀清媛似笑非笑道:“師兄和風黎師姐關系親密。她主動背起來你,我們怎么好做主相攔,斷了師兄的良緣?”
她削了一個玉梨,切成大小均勻的等塊,擺放在碟子里。
“萬一師兄醒來怪罪我們,我這蒲柳之身哪能承接師兄一怒?”
紀清媛把碟子推到任鴻手邊:“師兄,需要我喂你嗎?…或許,師兄更喜歡風黎師姐來?”
任鴻眨巴眼,一副不明白的模樣。
他一口吃掉一塊玉梨:“我跟風黎?我倆有什么關系?我怎么不知道?”
嗯,不錯,很甜。
任鴻含糊道:“她是上清女仙,我是玉清道真。我們兩家不睦,可是玄門皆知的事。”
“兩家不和?但師兄在驪山上親吻風黎師姐,可是眾目睽睽。我看,不如趁機作為橋梁,緩和兩脈關系。說不得,你和師姐的大婚典禮上,玉清和上清兩脈正式和解呢。”
“親她?”任鴻恍然:“是因為那個漩渦吧?又不是只親了她一個。”
他放下銀叉:“你、齊瑤、菡萏…你們所有人,我不都親了一遍?”
笑著擺手,任鴻渾不在意道:“救人的權宜之計,哪有那么多講究。這要計較起來,難不成我要娶了你們所有人?”
“哎?”
紀清媛一怔,這件事她倒不清楚。
原來,自己等人也被親了?
但轉念一想,自己等人在不知不覺間就…
她臉一紅:“我們?”
“對啊,你們所有人。因為這樣比較方便。”
單獨親風黎?
不存在的。
任鴻就算情感消失,但又不是蠢貨。
“對了。凰公主呢?我救助你們一行八人,唯獨她不在。她怎么樣了?我二人分開后,她跟你們匯合了?”
提及凰公主,紀清媛神情異樣,但轉而恢復如常:“她沒事。當初我們留在棲鳳殿等師兄,她提前一步領著其他同道離開,僥幸逃過一劫。”
“倒是可惜了。我后來利用驪丹和真凰之力幫你們塑造鳳凰真形。她這正經的鳳皇,卻沒這份機緣。”
“她不是真身,便是得了這機緣,怕是也沒用。”
紀清媛這幾日琢磨前幾日的機緣,大有裨益。
任鴻幫她們三女修行鳳凰真形,在斗法時可以自動幻化鳳凰姿態。還可以利用鳳凰形態翱翔九霄。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當受到必死劫數時,利用鳳凰真形抵消一命。
這是一門上等的保命神通,讓三女多出一條命。
任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化身能有鳳凰真形 ,總能留一條命。”
想到凰公主,紀清媛不由想起自己的猜測。
不過關于凰公主的事,她不欲和任鴻現在談。而是打算先去找一個人,然后證實自己的猜測。
等任鴻吃完果、茶,紀清媛收拾果盤準備離開。
“師兄繼續修養,再睡一覺。回頭我讓菡萏她們過來守著。”
臨出門,她忽然扭頭:“師兄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
“什么?”
任鴻抬頭,一臉茫然。
“關于你的——算了,師兄好好休息。”
關于你那傳奇的前世…
但紀清媛知曉事理,猜出任鴻不打算聊,又或者他也不清楚,索性掀開珠簾離開。
走出任鴻的住所,她穿過一條花徑,突然整個人停在珊瑚邊。
珊瑚另一側,有一個人站在那里。
“他沒事吧?”
“還好,已經醒了。”紀清媛見四下無人,緩緩道:“我應該叫你‘凰公主’,或者星魔?”
珊瑚背后的少年劍眉輕挑:“什么時候發現的?”
“你帶董朱從弱水海出來,太冒險了。出來后,如果凰公主本尊傳訊齊瑤,你根本瞞不過去。”
“所以,我不打算繼續扮演。馬上就要離開。”少年:“你總不會直接挑明,然后抓我吧?”
“看在你救我們的份上,這次我權當看不見。”
凰公主化身在弱水海救董朱時便死了。
正好宿鈞也潛入弱水海準備救人,看到凰公主化身毀滅,他靈機一動,假扮凰公主混跡在一行人中。
當媧瞳爆發時,宿鈞果斷跑路,并設法給其他八人留下一道安全屏障——造化玉蝶。
宿鈞這些年研究幻星蝶,已經從幻星蝶中挖掘出造化玉蝶的隱秘。他將八只造化玉蝶放在八人體內,代替他們死了一次。
所以,任鴻風黎檢查八人石像,才察覺他們體內還保留一縷生機。
“從驪山派出來后,你冒險跟我們一起來碧游宮,是掛念師兄的情況?”
紀清媛忽然問:“宿鈞?”
珊瑚一顫,那邊傳來少年郁悶的聲音:“這你也知道?”
“又不是什么隱秘的事。”
紀清媛猜出宿鈞的身份并不難。
當年她和任鴻一起去白鹿閣,從白老爺子口中得知一個和任鴻相貌一模一樣的人。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知道宿鈞的存在。
但自家師兄從來沒有去找過宿鈞,她暗暗懷疑這件事另有隱情。
經過一番搜查,她將目光放在傳說中的星魔身上。
但星魔和宿鈞畢竟是兩個時代的人。
星魔最初開始盜寶,那可比任鴻、宿鈞誕生還要早了幾十年。
根據紀清媛的查證,那個人極有可能是一位散修,名叫李微明。
而令人感到巧合的是,李微明擁有和師兄、宿鈞一模一樣的臉。
所以,紀清媛大膽猜測。
宿鈞,就是李微明的轉世身!
“論來,今生我也應該叫你一聲師兄?”
當年紀清媛學武,就是宿鈞今生父親的記名弟子。就連她最初的修煉功法,都是宿天王當年贈送的。
可以說,沒有宿天王就沒有最初的紀清媛學武。而不學武,她或許就不會拜入太元道統。
從這一點看,她和宿家還有點人情債。
“隨便。你自己看著辦。只要不把我爆出去就沒事。不過爆出去也無所謂。畢竟這些年過去,宿家在京城早沒了。”
人世匆匆,宿鈞不可能一直在人間扮演凡人。他早就找機會,在京城地底建立了一個隱秘洞天。
縱然赫胥晨多次來京城翻查宿家的事,都沒找到他的藏身地。
“那么——師兄。請問凰公主身上,到底有什么問題?為什么,她能進入生靈無法活命的弱水海?”
“她進去,不也死了嗎?”
“那么,她最初為何不被女媧廟的巫婆看見?在驪山派上,她和師兄也…”
宿鈞聽到女媧廟的事,神情凝重起來。
“你說,任鴻無法在女媧廟上香?凰公主也不可以?”
“對。”
非人、死物。這么說,任鴻身上的麻煩更大了。
宿鈞把玩大拇指上的星鐵扳指,輕聲道:“任鴻的事姑且不提 ,凰公主不是活人。你聽說過獨立意識的分身嗎?”
“分身脫逃?化身噬主?”
紀清媛畢竟是玉清門徒,對此還是很了解的。
當年,她就看到過一個這方面的例子。
“你是說,凰公主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某位存在的化身?”
“不錯。她就是南離老母在人間的化身。”
宿鈞擁有顓臾一世的記憶,看到凰公主那張和南離老母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第一反應就是檢查她的血脈。
得知她和顓臾無關后,宿鈞才暗暗松口氣。
他可不希望,自己突然蹦出來一個這么大的女兒。
但檢查后,新的疑惑出現。
凰公主是怎么出生的?她的父親是誰?
“根據我的搜查,南離老母沒有丈夫,是獨力誕下凰公主。”
紀清媛:“母體單系傳承,在鳳凰一脈并不罕見。不能就此斷定,她是化身吧?”
“是啊,一脈單傳,母女獨生并不罕見。但母女形象如一,氣息如一,甚至本源如一,這就說不通了。”
在凰公主化身冒險入弱水海時,他親眼看到凰公主的化身在弱水海下化作一片離火之精。
那一瞬間,他驚鴻窺見凰公主在炎谷的本體。
一片熊熊燃燒的離火之精。
正是那一刻,他恍然明白凰公主的身份。
她是南離老母的化身,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化身,但她不被視作獨立個體。
因此,女媧廟上香時,不會將她計算在內。
至于驪山派的機關對她排斥,那更說明她這個化身的問題大了。
普通化身不至于如此,除非這個化身還有其他毛病。
“總之,凰公主身上的事情很麻煩。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查一查南離老母當年是怎么證道的。她為什么要留下一個化身。而且作為天仙的化身,最大危機就會獨立意識消亡,回歸本體。”
紀清媛沉思一會兒,緩緩道:“我記得弇妃姐姐極力撮合董朱和公主,就是因為公主時間不多。或許…她清楚?”
“時間不多?看來,凰公主本人的意識要消逝。就是不清楚,是回歸本體,還是徹底消逝。”
回歸本體,說明南離老母看重化身,意識重新降臨人間。
對宿鈞而言,當年的老情人找上門…畫面太美,自己保命要緊。
但如果是凰公主意識消亡,說明南離老母不在乎這個化身。
那么,這個化身很有可能是當年老母證道時退下來的垢身。和皮魔類似,但老母褪去的雜質化作一團離火。憑借南明離火清凈無垢的特性,又將雜質一點點煉化,成為如今的凰公主。
但生于火,滅于火。
凰公主不過是一朵火焰產生的意識。這數百年人生對她而言,僅僅是一場露水幻夢罷了。
宿鈞將自己猜測告知紀清媛,她連忙問:“可有解決之策?”
“把她送去造人池試試?”
“造人池?驪山勝境被風黎師姐封住,百年內不可能解封。”
風黎得知驪山勝境內的秘密,哪里還敢讓旁人靠近?
她親自施加封印,外人只要超越不了她的境界,就無法破封。
“那就去瑤池,又或者找一些天材地寶,靈丹妙藥?總之,必須了解她的起源,才方便對癥下藥。”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董朱拿著一份帖子匆匆過來。
宿鈞搖身一變,化作小魚溜走。
看到珊瑚邊上的紀清媛,董朱忙問:“我剛才得到消息,說任鴻醒了?”
“師兄的確醒了,但我讓他早點歇息,怎么,有事?”
董朱沉著臉,抖了抖手中星魔帖:“那混蛋陰魂不散,又來碧游宮了。”
閃閃發光的星魔帖,無疑是對碧游宮的宣戰。
在昆侖派后,星魔的黑手已經伸向碧游宮。
紀清媛下意識看向珊瑚。
這家伙,來到碧游宮也不能安生嗎?
“我要跟任鴻商量下,如果那混蛋過來,直接把他摁住。這次,一定要擒住他。”
看到董朱興致勃勃的模樣,紀清媛沒好意思告訴他。星魔前不久假扮凰公主,把他從弱水海拖上來。
至于找師兄?
紀清媛的直覺告訴自己,師兄絕對不會管這件事。
女人的直覺告訴紀清媛,任鴻和宿鈞之間肯定有點什么,那是讓自己無法涉足的特殊關系。所以,師兄對宿鈞的一些事,才會睜一眼閉一眼,權當看不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