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趁著夜色潛入張府。
進入府宅,他往花園閨閣方向掃了一眼。在那里,有兩個身具鳳命的少女正坐床榻上夜話。
呂清媛和張清蘭長發披肩,僅穿著一襲內衣。二女抱著軟枕,裹著床被夜談。
“姐姐,你說白天救我的人,是當初的小仙長?”
“如果你描述沒問題,應該就是他。至少你身邊那些婢女是這么說的。”
“是嗎。”張清蘭抱著枕頭,小臉微微泛紅。
上次幫自己母女解圍,今天又救了自己,莫非這就是緣分?
將表妹神情看在眼中,呂清媛輕嘆:“丫頭,別怪姐姐沒提醒你。咱們這種身份是注定要入宮的。”
“我明白。”提及入宮,張清蘭冷靜下來。她抱著枕頭,喃喃道:“所以我才想學一些仙術。”
“沒有大修士的境界,縱然你學會仙術,也逃不過道君陛下的一道圣旨。”
宮闈深似海,不是所有官宦人家的女子都想入宮。但她們的出路很少,除卻早早定親、嫁給他人外。只有踏入修行之路,成就金丹道果。
筑基境界雖然號稱跨入仙道門戶,但筑基女冠非但不會成為阻礙,反而會成為皇族染指的對象。
一個元陰未破的筑基女冠,可是爐鼎的上等人選。如果有鳳命就更好了,可進一步壯大夫君氣運,綿延國運。
唯有金丹大修士壽歲數百,才真正擁有主宰命運的能力。
被呂清媛點破小心思,張清蘭默默不語。
“表姐,咱們兩家追隨陛下十余載。縱然進宮后會得到一個好位置,但你真的甘心嗎?”
如今的道君皇帝,已經四十多歲,足以當她們的父親。想到自己未來要跟一群女子爭奪一個老男人,張清蘭內心涌起陣陣恐懼。
呂清媛輕輕拍撫張清蘭的后背,柔聲道:“罷了,這些糟心事不要想了。時候不早,明日還要去玄都觀敬香,眼下我們早些歇息。蕓兒,熄燈——”
任鴻在張府轉了一圈,查看風水后潛入張家書房。
正巧張大人伏在桌案上書寫奏折。
任鴻以金霞遮掩身形,對張大人打招呼。
“張大人,在下有事相詢,不知是否有空?”
張源筆一頓,對任鴻到來并不意外。
“當然,在下正等仙長。不知仙長如何稱呼?白天仙長走得匆忙,尚未來得及道謝。”
“地動災后,孤身浪跡之輩,哪有什么稱呼?謝字更談不上,順手施為罷了。”任鴻淡淡道:“這次來貴府,是詢問靈陽縣地震事宜。這件事和剛才出沒的地魔是否有關?”
“那是用‘覆地魔煞陣’從九地之地召喚的魔頭。靈陽縣出事時,我岳家也受牽連,的確是這類地魔。”
想到張家姑娘提及的外祖一家,任鴻沉吟問:“不知大人岳父一家姓什么?”
“姓紀。”
“紀?”任鴻表情略有變化:“紀閣老一家?”
“正是。”
紀閣老是三朝老臣,告老還鄉后隱居靈陽縣。其有一子二女,大女兒嫁給當朝宰相,二女兒則是張大人內妻。
這么說,剛才張姑娘稱呼表姐的呂府小姐,應該也是紀閣老的外孫女?
張源見任鴻沉思,沒有開口打擾。而是心中暗暗思索:“看這位上仙態度,想必是靈陽縣有關人士,那么不妨拉攏一二?”
于是,他試探說:“靈陽縣出事時,我與連襟在朝為官。得知此事和亂黨有關。”
“哦?說來聽聽?”
“仙長可知八年前天子登基?”
“清楚,新帝登基,二王叛亂,世人稱作齊魯之禍。”
八年前先帝駕崩,王朝動蕩不安。新帝登基,時局不穩,兩位王爺起兵謀反。這事發生在任鴻上山前,他當然清楚。自家產業因為這件事虧損不少。
“但仙長是否知曉,二王叛亂背后有魔道影子。”
金霞舒卷,任鴻頷首:“繼續。”
“當年齊王本為太子人選。可玄都宮察覺齊王和魔道勾結,先帝才歇了立太子的念頭。”
“只是先帝在諸王中偏愛齊王,仍屢屢給予機會,希望齊王主動跟魔道斬斷干系。”
聽到這,任鴻冷笑:“但齊王不肯和魔道斬斷關系,最終被先帝厭棄,選了當今天子?”
“正是。”
“后來齊王心有不甘,又跟魔道聯合發動謀反。這地魔所引發的地震,就是他們的手段?”
“是。”
任鴻握緊拳頭,胸腔燃燒著熊熊怒火。
本以為自家當初遭難是天災,可如今看來竟然是人禍?
“不止地震,齊王和魔道掀動叛亂,在各處引發地動、饑荒、洪水,宣稱今上得位不正,欲借萬民之勢殺入京城。”
“后來在今上和玄都宮諸位仙長的輔佐下,才把魔道氣焰重新打壓。”
任鴻想到秋玉提及的,魔道從來就沒有離開。
原來指的是這個?
魔道一直以來,都利用朝廷的力量進行反復,和玄都宮叫板嗎?
但仔細想想,這背后又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官員王侯跟魔道勾結?
要是…要是沒有…
任鴻眼一瞇,無名火牽連到京城龍庭內的道君皇帝。
“恐怕不止齊王吧?當今朝廷里到底有多少魔教弟子?皇宮里的道君難道跟魔教無關?”
金霞暴漲,驀然間籠罩張源。
“把你知道的魔教和世家勾結情報都給我!”
面對金霞中的仙威,張源滿頭大汗,苦笑連連:“仙長,您何苦為難在下?想我張源不過一區區凡人,哪知魔教底細?”
“你連對方的陣法路數都清楚,還能不曉得齊王手底下的魔人有誰?”
“老實把情報給我,我不找你們家麻煩。如若不然,我把你家老小都宰了,回頭推到魔教頭上。相信你主子,皇宮中的道君會幫你報仇吧?”
那時候,任鴻自然可以順藤摸瓜,找到齊王余孽。
張源神情駭然,手顫抖著指向金霞,臉色蒼白不已。
過了一會兒,他仿佛徹底散了膽氣,老老實實寫下十二個世家。
“仙長,我對魔教了解著實不多。但朝廷之中有‘五公七侯’十二個世家傳承仙法魔宮。齊王的人手,總也脫不開這些關系。”
“這十二世家是開國時隨太祖一起傳承的勛貴。太祖許諾,讓他們和本朝同榮辱。”
當年開國時朝廷曾繳獲一批道藏寶書。因為思慕仙家神通,他們沒有把這些東西交給玄都宮,而是收起來自己研究。事后才知道,其中有不少法門并非仙道,而是魔教路數。但魔法上手,魔種入體,已然不可悔改。
“在下聽人說,這十二世家中有七家修行魔功。齊王當年是太子人選,世家弟子投入他門下實屬平常。興許就是哪個魔道世家和魔教勾連,誘勸齊王召喚地魔。”
任鴻手一招,宣紙飛到他手中,隨后金霞從書房離去。
壓力盡消,張源坐在椅子上不斷喘氣,暗暗道:“希望這一手能把這位仙長蒙過去。”
任鴻從張府離開,來到西城門的城墻頭。
吹著冷風,少年閉著眼,默默平復心緒。
掃了一眼張源提供的名單,他輕輕一震,宣紙被雷光震碎成齏粉。
仙靈:“張家家主的話,你信幾分?”
“原本有三分,但他痛快交出十二個世家名單,我現在只信一分。”
任鴻神情淡淡道:“要是白天得到消息,我興許就順了他的心思,跑去京城當槍,動一動那些修行世家。但現在…”
任鴻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那股子殺意經過白天的發泄后,暫時提不起心氣去京城殺人。
而冷靜下來想,張源作為道君皇帝的人,縱然跟齊王有仇,但把朝廷這邊的修行世家名單給他,難道不怕仙道直接動手把這些修行世家給滅了?
旁人不了解,但曾經看過玉虛上人大衍命盤的任鴻、鈞天仙靈可清楚。
道君皇帝雖然尊玄都宮為國教,可暗地里的小動作從來沒停過。十二修行世家是他們反抗玄都宮的一把刀。
“十二世家和皇族爭權奪利,這是皇權和世家之爭。但面對行教化之道的玄都宮,卻又聯合起來針對玄門。”
“張源引我們對抗世家,無非打算讓我們殺一殺修行世家的氣焰。好讓道君皇帝收攏皇權。”
說到“道君皇帝”,任鴻臉帶譏諷。
說白了,立場不同。站在三清這一系,任鴻是紫極神圖的天然受益者。豈能容忍道君皇帝們另起爐灶的打算。
玉皇?美死他們!
沒錯,朝廷暗中圖謀另立一品大道相,要以“玉皇”替代“天皇”!
這些九五至尊早就不想老老實實當“天皇帝子”,而是要身化玉皇,為萬神之主。
鈞天仙靈:“老爺遺留的命盤中,有這十二修行世家。加上皇族自身,并稱開國十三家。朝廷暗中隱藏的修行勢力,都出自這十三家。他們的目的就是立玉皇,開神庭。我相信玄都宮也清楚這一點,只是沒打算跟他們撕破臉。”
玄都宮行事高深莫測,到底人家怎么想,任鴻和仙靈琢磨不出來。但他們明白,玄都宮絕不會傻傻讓朝廷脫離掌控,在玄門四大道相之外,又弄出一尊“玉皇”。
玉皇在前,把三清置于何地?
“道兄以為,昔年效力于齊王,幫齊王跟魔教搭橋聯絡,是哪一家?那魔教又是哪一脈”
“恐怕就是現在東峣城里的這群人。”
藏在東峣城制作怪異的魔人,絕對跟齊王余孽脫不開干系。不是當初支持齊王的魔教,就是齊王遺留的世家追隨者。
仙靈感受少年的氣息越發平穩,暗暗定下心來。
但這時,任鴻悠悠道:“下個月我要上京。”
“去京城?”
“對,我非濫殺之人,但當年參與靈陽縣事件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齊王跟他的部下雖然已死,但我不相信他的余孽都死了。”
“借著噬心紅衣找出魔人,然后順藤摸瓜找到當年的那些涉事人員。將涉事幾家都殺一遍,至于其他則交給玄都宮吧。”
“可——”
“我意已決,道兄不必勸我。”
這時,玄都觀打出訊號。任鴻立刻捏起法訣,配合其他方向的幾位修士聯手,利用護城河的水汽形成一張倒扣整個東峣城的靈網。
如此一來,天網恢恢,城內魔修再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