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平了宋芳的事,宋巍就開始準備回鄉了。
離京之前,溫婉又去街口那家吃了碗餛飩,宋巍陪著去的。
長公主一開始看到宋巍還猶豫,可是一想閨女馬上就要走了,她這個當娘的不能不跟她說句話,于是趁著小兩口還沒吃完,走過去笑盈盈地望向溫婉,“閨女,你懷身子了吧?”
溫婉聽到聲音,吃餛飩的動作停了下,抬眸看向長公主。
雖然不能說,可母女連心,想也知道她肯定在問自己為什么會知道。
長公主喬裝過的面上笑意加深,“老婆子我是過來人,自然一眼就能瞧出來。”
溫婉沖她笑了笑。
長公主又問:“閨女,我能不能坐下和你聊會兒天?”
溫婉點點頭,只要不嫌棄她是啞巴不能開口就好。
長公主往圍兜上擦擦手,挨著溫婉坐了下來。
因為宋巍就坐在對面的緣故,她始終微微側著臉,怕被認出。
對于這位熱情過頭的老板娘,宋巍心底的確掀起了疑惑,甚至覺得她好像有點兒眼熟。
可是仔細想了想,又確定沒在哪見過,這才打消了剛浮起的念頭。
——婉婉都沒出現預感,可見老板娘的靠近沒有惡意。
不會說話這么多年,她身邊的人大多疏遠她,真正在乎她的少之又少,能得個陌生人這樣關心,想必婉婉心里是有所觸動的。
長公主當然不知道宋巍的所思所想,她伸手摸了摸溫婉的小腹,笑問:“滿倆月了嗎?”
溫婉喝了口湯,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這位大娘格外的親切,也算是為數不多的沒有因為她不會說話就疏遠她反而愿意跟她打交道的陌生人之一。
正如宋巍所想,被人問及寶寶的時候,哪怕只是很簡單很簡單的幾個字,還是讓她心緒翻涌。
那種感覺,就好像擁有一個陌生人的關切,她便擁有了這世上所有的愛,包括已經不存在十多年的母愛。
的確很讓她觸動。
長公主跟她說:“前三個月是關鍵,一定要好好注意,尤其是出遠門,坐車不能太顛簸,吃食不能太隨便,頭幾個月營養好一點不怕的,能吃就吃,別太虧著自己。
夜里要蓋好被子,不能著涼,有了身子的女人,生病很麻煩的,否則不能喝藥,病得太厲害了還會影響孩子。
太冷太燙太辛辣的都別吃,為了孩子能平安出生,該忌口的就得忌口,等孩子落地了,想怎么吃都成。”
比那天在將軍府徐夫人說的還細致,溫婉心里感激,也暖和,只是除了笑容,她回應不了這位大娘別的。
長公主想到她為了腹中孩子寧愿放棄開口說話的機會,忽然就哽咽了,嗓子眼仿佛卡著什么東西,不上不下,堵得她難受。
怕自己失態讓對面的宋巍看出破綻,長公主眨了眨溫熱的眼眶,推說自己要進去忙活,先一步起身離開。
宋巍已經吃完,見溫婉有些愣神,低聲開口,“婉婉?”
溫婉擱下筷子,表示自己吃飽了。
宋巍頷首,起身去付錢,因為先前的事,目光難免在老板娘面上停留片刻。
長公主偽裝得太成功,以至于宋巍壓根想不起來記憶中有這么個人,于是很快挪開視線,嗓音溫醇,“我家娘子不會說話,我替她謝過大娘方才的關心。”
長公主微微一笑,“那閨女是我這兒的常客了,每次來都安安靜靜的,我挺喜歡她,看出她有了身子,多嘴跟她嘮叨幾句,你們不嫌我煩就好。”
宋巍沒再說別的,轉身走到溫婉旁邊,伸手將她扶起來,動作顯得小心翼翼。
長公主瞧在眼里,覺得欣慰,她當年的確沒看錯人。
考慮到溫婉懷著身孕路途中需要多休息,速度也不宜過快,宋巍提前了將近一個月走。
馬車是徐恕給安排的,車夫也是專程找來的,對京城到寧州的路很熟,每天都能掐著時辰在天黑之前趕到能投宿的地方。
溫婉是頭胎,害喜嚴重,這一路上吃了吐,吐完沒多會兒又餓,折騰得夠嗆。
每次一到臨近街市的地方,宋巍都會要求車夫停下,然后下來買新鮮水果,全照著溫婉喜歡的酸味兒買。
溫婉癱在馬車寬大的座椅上,無精打采。
從來不知道,懷孕竟然這么難受,肚子里的小家伙大概也是感應到了爹娘要回家,興奮得直折騰她。
溫婉現如今是甜蜜與難受并存。
既高興寶寶的存在,又被害喜弄得成天打不起精神。
好在宋巍照顧得細致周到,從吃食到沐浴穿衣,全都經了他的手,溫婉不用再操心什么,心情不至于太煩躁。
到寧州,已經是八月下旬,錯過了中秋。
宋巍在臨走前就已經給爹娘來過書信。
信上,宋巍并沒說溫婉懷孕的事,想到家再給爹娘一個驚喜。
宋婆子只知道三郎兩口子要回來,但具體是哪天,她也沒個準,于是每天都拉著三丫去村口坐上一陣。
甚至有幾天,出村好遠,在田埂邊曬了一天的太陽,傍晚都沒見著兒子兒媳歸來的身影,才慢吞吞地回去給老頭子做飯。
今兒個也碰巧,宋婆子去謝姑媽家串門了。
宋巍他們到門口的時候,院門緊緊鎖著。
倒是馬車的出現引來不少村人圍觀,見是宋巍回來,一個個激動得像撿了金子。
“三郎,你這出去一趟是發了吧?馬車都坐上了,混得可以啊!”
“三郎,啥時候鄉試,考舉人有沒有個準?”
“三郎,我老丈人家也想掛,你給加個名額唄!”
“三郎…”
一群人叭叭說個不停。
溫婉被吵得頭疼,攥緊了肩上的包袱,眉頭皺得死死的。
宋巍掃了眾人一眼,開口:“婉婉身子不舒服,如果諸位是為了掛田來的,那么還請回吧,下月初八才鄉試,能不能考好,全看心情。”
宋巍的性子一向沉穩,說話也是張弛有度,從來沒有直接跟人撕破臉的時候,今兒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讓村人有些接受無能。
有人沒憋住,當場嘀咕宋巍不過是去了趟京城,回來眼睛就長到頭頂去了,瞧不起他們鄉下人,還教育他做人不能忘本。
這話清楚地傳到了宋巍耳朵里,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人,“做人的確是不能忘本,那您的意思是,我宋巍不該忘了你們家的什么本?是供我吃穿,將我養大,還是在我因為倒霉命被人唾棄謾罵的時候你們家站出來幫我扛了?”
那人答不上話,眾人的聲音也都戛然而止。
他們全是為了掛田來的,宋巍本人如何,其實沒人關心。
瞧著溫婉虛弱的面色,宋巍聲音越發的沉,“我再說一遍,婉婉身子不舒服,有什么事,直接去找我娘,她會跟你們好好談談的。你們要真覺得不公平了,不樂意把田掛在我名下,也隨你們,我沒意見。”
把別人的慷慨變成理所應當,還反過來怪人不厚道?
這種極品,想想都讓溫婉覺得惡心。
也恰巧,她在這個時候孕吐,于是也顧不上村人還沒散開,扔了包袱就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宋巍忙彎下腰輕輕給她捶背。
有婦人看出端倪,“三郎媳婦兒這是害喜了吧?”
宋巍沒打算跟人解釋,掏出鑰匙開了院門,攔腰抱起溫婉,徑直回西屋將人放在床榻上躺平,又折回來將車夫請進去,順手關上院門,把村人阻隔在外面。
換了以往,他不會這樣。
如今是出于關心則亂,婉婉的狀況直接影響到了他的情緒,再加上村人的得寸進尺,讓他覺得煩悶,索性沒給好臉,嘴長他們身上,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倒水給溫婉漱了口把她安頓好,宋巍又親自給車夫泡了茶請他堂屋里坐。
原本徐恕的意思是想把馬車和車夫都留下來給宋巍應急用,只可惜車夫是京城人氏,馬車又是在京城登記造冊過的,兩者都不能在鄉下久留。
宋巍想著留人歇一夜,好歹睡個安穩覺再啟程,車夫卻不肯,說這段日子雨多,路不好走,耽擱一天都難回去,喝了茶就提出告辭。
宋巍也沒強留,親自把人送出門外。
傍晚時分,宋婆子回來,老遠就見自家院門大開,她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三郎。
急急忙忙進屋一看,果然是三郎回來了。
宋婆子激動了好一會兒,問他,“咋就你一個人,你媳婦兒呢?芳娘呢?”
宋巍讓他娘坐,給她倒了杯茶,才慢慢解釋,“小妹被我留在京城念書學藝了。”
“念書學藝?”宋婆子瞪大眼睛,“她一個姑娘家,念什么書學什么藝?”
宋巍笑道:“京城有專門為女子設立的官學,只有達官貴人家的千金才有名額能進去,兒子好不容易托關系給她拿到的名額,她要是不去,可惜了。”
女子官學,宋婆子連聽都沒聽說過,甚至在這之前連想都不敢想,心中覺得十分稀奇,可轉念一想,自家閨女其實不差的,去那里頭學點東西也好,懂的多了,將來能挑個好人家。
又問:“那你媳婦兒呢?”
宋巍緩了緩,開口說:“婉婉懷了身子,一路顛簸不舒服,在屋里歇著。”
宋婆子聽了,半晌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