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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嫁(下)

  橋頭上的變故,并沒有影響接下來迎親的隊伍。花轎重起,隊伍慢慢向前。

  沈瀚剛剛一顆被提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拍著胸道:“嚇死人了,還好沒事。”

  “總教頭,你看到沒有,禾…姑娘的身手看來并沒有落下啊,”梁平摸著下巴道:“方才那動作嗖嗖的,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兵。”

  “你教出來的兵,你得意?”沈瀚斜晲他一眼,“有本事你當著都督的面兒再說一遍?”

  “那我不敢。”梁平訕笑道。

  “現在也不該叫禾姑娘了吧?”馬大梅湊上前道:“該叫少夫人?”

  “不對啊,”梁平撓頭,“她現在自己也有官職在身,我們該叫大人才對。”

  “那就…小禾大人?”

  “怎么跟個男人似的。”

  小麥彎腰將地上的一枚喜錢撿起來,剛直起身,就聽見身側的大娘道:“肖都督剛剛怎么能自己去撿那地上的蓋巾呢?多不吉利!”

  “就是就是,那新娘子的臉還被人瞧見了,也不講究。”

  “…聽說原先就是普通民戶出來的女子,不懂這些規矩也是自然。”

  “那也不能如此…”

  “呔!”一聲巨喝打斷了湊在一起閑話的婦人,婦人們扭頭,就看見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兇神惡煞的盯著她們,吼道:“她要是不出去,現在那小子都沒命了!你們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懂個屁啊!”

  婦人們嚇了一跳,為首的婦人有些潑辣的回嘴:“我們說我們的,關你什么事?”

  王霸“唰”的一下抽出腰間長刀,那幾人一看,嚇得花容失色,也不與王霸爭執了,轉身逃之夭夭。

  江蛟輕咳一聲:“王兄,你也不必如此恐嚇她們…”

  “這些潑婦就知道背后嚼舌根,我不愛聽!”王霸把刀別回腰間,眉眼一橫,“什么狗屁規矩,誰定的規矩?我說沒這個規矩就沒這個規矩!”

  他慣來霸道,江蛟也只是無奈笑笑,小麥倒是與他同仇敵愾,“就是,她們怎么不說阿禾哥剛剛還救了人呢?”

  “也原諒原諒人家吧,”洪山靠著橋欄桿笑道:“朔京城里女人們最想嫁的三個人,如今這一個也被你們阿禾哥給領走了,人心中不舒服,嘴上過把癮怎么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啦。”

  “禾老弟這多管閑事的性子,縱是做回女子也還沒變,”黃雄搖頭嘆道,“見人落難就想相救,也不分場合地點,我看,禾大小姐同涼州衛的禾晏,也沒什么分別。”

  王霸輕哼一聲,“要不這樣也就不像她了。走吧,”他把方才搶來的一大串喜錢揣進懷里,“隊伍都走遠了。”

  花轎繞遍了半個京城,抵達了肖府門前。

  下轎之前,赤烏遞上弓箭,穿著喜服的青年走到轎前,手搭長弓,朝著轎底射出三支紅箭,紅箭穩穩地釘進轎底,是為驅邪,

  白容微將禾晏從花轎里攙扶下來,將打著同心結的紅繩交到肖玨與禾晏的手里。

  禾晏蒙著蓋頭,什么都瞧不見,原來她做瞎子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習慣了縱然是在黑暗里,也可以自己行走。而今日,她卻將自己全然的交給了另一個人,整個身心的信賴都托付給他。

  新嫁娘握著同心結,被牽著小心翼翼的跨過火盆,走向了禮堂。禮堂之上,早已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林雙鶴站在最前面,滿臉都是笑意,燕賀瞥見他的神情,忍不住嫌惡的開口:“你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是你娶妻。”

  “這可比我娶妻還要令人高興。”燕賀一展扇子,“有什么事是比你的摯友娶了你的摯友,更讓人高興的呢?”

  “你的摯友,未免也多的太過廉價。”燕賀譏笑他。

  “兄弟,”林雙鶴看向他,“如你這樣的孤家寡人,連朋友都沒幾個,為何又要來參加我們懷瑾的婚宴?”

  “你以為我很想來?”燕賀嗤道:“禾晏給承秀下了帖子,承秀逼我來的。誰想看肖懷瑾成親?誰沒成過親似的。”他掃一眼林雙鶴,“哦,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你沒成過。”

  “你懂什么,”林雙鶴扇子一合,微笑開口,“我是不會為了一朵花,放棄整個花園的。”

  燕賀回了他一聲冷笑。

  說話的功夫,禾晏同肖玨已經到了香案前,奏樂鳴炮過后,兩人先向神位和祖宗牌位敬香燭。再上香,俯伏,復位。再然后,夫妻三拜。

  肖家雙親都已經不在,白容微將祠堂牌位請出,待拜完天地雙親,夫妻二人相對,禾晏垂首拜下身去,恍然間,似乎過了長長一生。

  起身時,周圍頓時起了歡呼,夾雜著程鯉素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喊聲:“送入洞房!快點,舅舅快點挑蓋頭,我要看舅母!”

  宋陶陶微微蹙眉:“你小聲一點。”

  “為何小聲?”程鯉素滿臉興奮,“難道你不想看舅母穿喜服是什么模樣嗎?”

  宋陶陶心里無聲的翻了個白眼,她確實不想看來著,誰想看自己的心上人鳳冠霞帔的嫁給另一個人?偏偏身側還有個不懂眼色的一直在絮叨:“啊!真沒想到,我大哥最后變成了我的舅母,真是不可思議!”

  禾晏被青梅和白容微擁著進了新房,暫且別過了外頭鬧哄哄的人群。她蒙著蓋頭,什么也看不見,甫一坐下身去,就被垎了一下,順手一抓,抓到了幾顆桂圓。

  白容微笑道:“恭喜恭喜,阿禾,看來你同懷瑾,不久就會早生貴子呢。”

  禾晏:“…”

  青梅連忙將禾晏嫁衣上的褶皺撫平,又趕忙塞了兩粒指頭大小的點心到禾晏嘴里,低聲道:“姑娘,你先吃兩口墊墊肚子,姑爺馬上要過來挑蓋頭了。您小心點吃,莫要蹭花了口脂。”

  禾晏原本還算冷靜,都被青梅說著說著,說的緊張起來了。

  不過,吃點東西確實能讓人緩解些緊張,她連吃了三四口,外頭遠遠地傳來程鯉素跳脫的聲音:“舅舅,快點,莫要讓舅母等急了!”

  緊接著,就是宋陶陶回敬他的話:“你可閉嘴吧,我看最急的就是你。”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走了過來,禾晏兩輩子加起來,自以為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少,可到了此刻,手心也忍不住出了一層蒙蒙細汗。

  新房其實很是寬敞,可林雙鶴一行人,程鯉素一行人,梁平一行人一道擠過來,再大的屋子,便也有些不夠看了。

  肖璟將用紅布包著的秤桿交到肖玨手中,道:“懷瑾,該挑喜帕了。”

  肖玨接過喜秤,緩步走到了禾晏跟前。

  禾晏低頭坐著,能看得見蓋頭下,他的黑靴,倏而就抿緊了唇。她今日起,還未曾見過肖玨,可揭下這蓋頭,從今往后,她的人生,就要與肖玨的人生緊密相連。他會成為同她并肩之人。

  肖玨會怎么看自己?禾晏胡思亂想著,這一刻的緊張,仿佛像是回到了前生,她坐在鏡前,緩緩地揭下面具,看著面具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似大夢一場,如真如幻。

  喜秤勾住了蓋巾的邊緣,接著,眼前一點點亮了起來。禾晏抓緊身側的袍角,慢慢的抬起頭,望向了面前人。

  她跌入了一雙黑眸。

  剎那間,月色迷離,碧空皎潔,男人就站在一步遠的地方面前,垂眸望著自己。他紅袍如火,就在這一眾人里,漂亮的令人驚艷,瞳色如夜空,可又在夜空里,映出一個完整的、明晰的自己。

  他的眼里沒有別人,只有自己。

  禾晏愣愣的看著他,像是天長地久,就要這樣永遠看下去。

  屋子里安靜的落針可聞,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林雙鶴夸張的喊聲響起:“天哪!我參加過的喜宴沒有十場也有八場,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的新嫁娘!我們懷瑾這是走了何等的好運道,竟然能娶到天上下凡的仙女!上輩子究竟是修了何等的功德,今生才有此福分!”

  “你是來唱戲的嗎?”燕賀掏了掏耳朵,不屑的開口,“油嘴滑舌。”

  沈瀚一眾教頭倒是看的怔住,梁平甚至還紅了臉,道:“沒想到…禾晏這小子穿上嫁衣,竟然比沈醫女還要好看。”

  “你想找死的話我不攔著,”沈瀚低聲警告,“別連累我一起。”

  “我舅母太好看了!不愧是我舅母!”程鯉素激動地握緊雙拳,“我宣布,朔京城第一漂亮就是我舅母了!”

  宋陶陶扶額,不過,以一個女子的眼光來看,今日的禾晏,實在是美的有些過分了。雖然她扮男裝的時候亦是風姿瀟灑,可如今坐在這里,抬眸望向她身前的男子時,眼睛亮晶晶的,如銀河星辰灑落。

  “王大哥,”小麥問王霸,“這回你也得承認,阿禾哥實在很漂亮了吧!”

  王霸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馬馬虎虎吧。”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禾兄這樣很好,”江蛟笑道:“我看肖都督待她,亦是珍重。”

  男人看男人,總是諸多了解。

  白容微笑盈盈的輕聲提醒:“該喝合巹酒了。”

  禾晏回過神,被青梅攙扶著站起身,肖玨拿起桌上的壺,分為兩盞,禾晏小心的端起一盞,同他手腕扣著手腕,低頭飲下。

  白容微笑道:“合巹酒畢,夫婦一體,尊卑同,同尊卑,相親不相離。”

  這就算喝過合巹酒了,禾晏輕輕松了口氣,亦不知為何,不敢抬頭再看一眼肖玨。

  喝過合巹酒,新郎是要去堂前的,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又簇擁著肖玨離開了。屋里只留下青梅與禾晏兩人。

  禾晏待門一關,一屁股坐在榻上,拍了拍胸,道:“可算是完了,差點沒緊張死我。”

  “咦?”青梅奇道:“姑娘難道方才還緊張嘛?奴婢瞧著姑娘自在的很。”

  “我自在個鬼,都是裝的。”禾晏將腦袋上的鳳冠取了下來,這鳳冠看著小巧可愛,可上頭的珠子寶石點綴下來,也是沉甸甸的厲害。頂了這么久,脖子也有些酸痛。

  青梅幫著禾晏將鳳冠放到一邊,見禾晏已經在解喜服的扣子了,嚇了一跳,忙按住禾晏的手:“姑娘,衣服就不必脫了。”

  “這屋里真的很熱,這衣裳又很多。”禾晏無奈。為怕寒冷,屋子里的暖爐生的夠旺,可喜袍里三層外三層,大冬日的,她額上甚至冒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但青梅十分執拗:“不行,姑娘,這個你得聽奴婢的,不能脫。”

  禾晏同她僵持了一會兒,敗下陣來,只道:“行吧,都聽你的。”

  她站起身來,坐了半日花轎,腿腳都麻了,又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一邊喝一邊打量起這間新房,看著看著,神情就古怪起來。

  先前剛回到朔京的時候,禾晏曾經在肖家住過一段日子,也去過肖玨的房間,肖玨的房間看起來冷清又簡單,顏色亦是素淡至極,不是白就是黑。而眼下這新房里,除去貼著的“喜”字與紅紙,其他布置,看起來也是花里胡哨的。就連桌子腳都被墊了一層淺粉色的布套,看的禾晏嘴角直抽。

  肖玨的眼光,何以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是無謂了,從禾大小姐的屋子住到這里,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花里胡哨罷了。只是肖玨難道都不會感到難受嗎?瞧瞧這鑲著花邊的銅鏡,看看這掛著香囊的粉色幔帳…活脫脫就是一個秦樓楚館啊!

  簡直喪心病狂!

  她正想著,聽見青梅小聲的喚她:“姑娘,姑娘…”

  禾晏回頭,見青梅站在塌邊,一臉為難的模樣,就問:“怎么了?”

  “姑娘,夫人過世的早,姑娘出嫁時,雖然有承秀姑娘,可承秀姑娘到底年紀不大。前幾日巷子里的劉嬸給了奴婢一樣東西…”她臉漲得通紅,吞吞吐吐,像是難以啟齒,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樣東西,也不敢多看一眼,一把塞進禾晏手中,“劉嬸說,姑娘家出嫁時,家里母親都要給她們這個…奴婢就拿了回來…”

  禾晏低頭一看,手里是本巴掌大的小冊子,她狐疑的看一眼青梅,才一打開,就見青梅慌得背過身去。

  “咦?”禾晏瞅了一眼:“這不是春圖嗎?”

  “姑娘!”青梅瞪大眼睛,一時忘了害羞,“您怎么能直接說出來?”

  “那我要怎么說出來?”禾晏問她,“你看過了吧?要是沒看過,怎么這般緊張?”

  “奴婢只看了一眼…”青梅急的都要哭了,“不是,姑娘,這不是奴婢看的,這是給你的…”青梅原先給禾晏這東西時,還萬分糾結,她到底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要給禾晏這東西,還真是不知道怎么說。誰知道禾晏這般坦蕩,居然就這么隨意的翻閱起來,還評點道:“劉嬸也太小氣了些,這本怕不是三五年前的舊書?筆調如此陳舊,既是要送喜禮,怎么也不送些最新的?嘖嘖嘖,不及我從前看的那本…”

  “姑娘!”青梅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您從前看的那本?您何時看過的?在哪看過的?”

  “呃…”禾晏憶起在這小婢子的心中,她大概還是從前那個禾大小姐,就敷衍道:“我胡說的,你忘了罷。”

  她轉頭就走,青梅尾巴一般的纏上來,“姑娘,您倒是說清楚,您到底什么時候看過的?”

  “不記得了!”

  就這么說說鬧鬧的,又過了許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禾晏將桌上所有精致的點心都吃干凈后,外頭傳來了動靜。

  她忙坐直身子,裝出一副端莊有禮的模樣,青梅去開門,一開門,看見的就是林雙鶴扶著肖玨走了進來。

  “哎?”青梅一怔,“姑爺這是喝醉了?”

  禾晏聞言,站起身來,林雙鶴扶著肖玨到塌邊坐下,笑著看向禾晏,“禾妹妹…嫂子,懷瑾今日喝的多了,我把他扶回來。”

  “怎么喝了這么多啊?”青梅有些埋怨,“這樣還怎么…”她又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幽怨的望了自家姑娘一眼,同禾晏呆的久了,她也學會了口無遮攔。

  禾晏側頭去看肖玨,他被林雙鶴扶著坐在塌邊,頭倚著床頭,眼睛緊閉,神情倒還好,并不見痛苦,不過瞧著,卻似不勝酒力。

  “肖玨竟然也會喝醉?”她所有所思的開口。

  “人人都要與他喝一杯,怎么能不醉?”林雙鶴嘆道:“要說懷瑾娶妻也是件大事,那些武人又都能喝。他還算好的,你去外頭看看堂廳里,倒了一地,吐得稀里嘩啦。尤其是燕賀,”他似也覺得頗無語,“一直拉著懷瑾敬酒,不就是想比誰喝得多嘛?勝負欲怎么這般強。”

  禾晏:“燕賀贏了?”

  “那哪能?”林雙鶴一笑,“被抬回去了。”

  禾晏:“…”

  “總之,人我送到了,”林雙鶴搖了搖扇子,“功成身退,禾妹妹你記得照顧好懷瑾,”他唇角微揚,“良宵苦短,不要浪費。”

  禾晏:“等等!”

  沒等她說完,林雙鶴已經瀟灑的走掉了。

  “姑娘…”青梅細聲細氣的道:“那奴婢也走了。”

  “你走什么走?”禾晏喊道:“幫我搭把手啊!”

  “這…恐是有些不方便。”青梅如臨大敵,連連擺手,“再說了,奴婢力氣也不大,聽說姑娘之前在涼州衛的時候,一人便能舉起一方巨石,想來一個人也能照顧的好肖都督。”她邊往門邊撤邊道:“那、奴婢也走啦!”

  “喂!”

  這小婢子有時候膽子忒小,有時候卻又挺會抬杠。禾晏嘆了口氣,屋子里這下,就真的只剩下肖玨與她二人了。

  她轉身去看肖玨。

  這人喝醉了的時候,也很安靜,既沒有撒酒瘋,也沒有亂說話。只是靠著床頭似在假寐。禾晏走了過去,先是推了推他:“肖玨?”

  并無反應,她又伸手在肖玨面前晃了晃,肖玨仍是安靜的閉著眼,禾晏舒了口氣,心道肖玨這果然是醉了。

  行吧,她從前在肖玨面前醉過,肖玨如今也在她面前醉過,一人一次,很公平。禾晏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探身去看。

  肖玨閉著眼睛的時候,睫羽乖巧的垂下來,如細小的蝶翅,禾晏看的心癢癢的,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青年眉頭微微一蹙,她忙縮回手,還以為肖玨醒了,又過了一會兒,見肖玨沒反應,膽子才漸漸大了起來。

  禾晏從沒否認過肖玨的美貌,要說當年在賢昌館時,他誰也懶得搭理,照樣引得芳心一茬一茬的往身上撲,后來做了右軍都督,縱然外頭傳言狠辣無情,可到底還是沒從“朔京姑娘夢中情人”前三甲給掉出來,無非就是靠著一張臉。禾晏坐近了點,目光凝著他,“嘖嘖嘖”了幾聲,嘆道:“倜儻出塵,豐神如玉。”

  這人單看臉,實在瞧不出是日日呆在戰場上的,風霜刀劍,怎么就他的臉半分不見憔悴,膚色如玉,五官俊秀,下頷線生的極優美,看著就讓人心中生出邪念。禾晏嘆了口氣,老天爺在捏造肖玨的時候,應當是用了十分的心思,這或許就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人生吧!

  禾晏看著倚著墻頭的男人,惡向膽邊生,嘴里嚷道:“這樣漂亮的人,如今就落在我手中了,這種百年難得的機會,不為所欲為一下,都對不起我自己。”她一邊說,一邊去解肖玨的扣子。

  喜服層層疊疊,這屋里悶的慌,她也是見肖玨臉色有些微微發紅,想來是被熱的,也是一片好心,打算幫忙將肖玨的外衣脫掉好把他放上塌,今日就早些歇了。誰料到這扣子竟然也繁復的很,她低頭去解,解開一顆,正要去解第二顆,忽然間,手被人抓住。

  禾晏訝然抬頭,對上的就是一雙清絕幽深的黑眸,他聲音淡淡,似有調侃,“那么,你打算如何對我為所欲為?”

  這人目光里盡是清醒,沒有半分醉意,禾晏失聲叫道:“你沒醉?”

  肖玨勾了勾唇:“有一點。”

  我信你個鬼!禾晏心里想著,他這模樣分明就是從頭到尾都醒著,還好方才好像沒有做更過分的事。

  禾晏訕笑道:“那你醒了就好…”

  “說說,”他卻不打算饒過禾晏,禾晏放在肖玨胸前的手仍被他抓著,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怎么個為所欲為法?”

  禾晏掙了一下他的手,沒掙開,莫名的有點慌,話都結巴了,“我就是…看你穿的太多,屋子里太熱,幫你解兩顆扣子…”

  “說謊,”肖玨揚眉,直勾勾的盯著她,“我看,你是想占我便宜。”

  禾晏:“…”

  不至于吧!解個扣子就叫占便宜了?

  放在肖玨胸前的手如摸了塊烙鐵,她自己先燙起來了,禾晏昏頭昏腦道:“不不不,這怎么能叫占便宜,我有什么沒見過的,我連你腰上那顆紅痣都見過了…”

  此話一出,肖玨身子微僵。

  半晌,他才淡淡開口:“你倒坦蕩。”

  禾晏回過神來,心里暗暗唾罵自己一聲。她眼下半個身子都撲在肖玨身上,手被他抓著,摸著他衣襟,活脫脫像個強取豪奪的女流氓。但肖玨不松手,她就只能這般僵著。

  “肖玨,你先放開我,我們有話好好說…”她憋了半晌,總算憋出了一句。

  肖玨目光清清淡淡掠過她,猝然松手,禾晏大大的松了口氣,只心道這暖爐是在屋里生了個太陽嗎?怎的熱的人心慌氣短。

  肖玨目光落在被褥下露出的一角書頁,目光微怔,伸手去拿:“這是何物?”

  禾晏一抬頭看見的就是他這般動作,登時臉色大變:“等等!”

  這話也沒什么用,肖玨已經拿到了手里,禾晏下意識的朝他撲過去,劈手就要奪走。

  那是青梅送給她的小冊子!

  先前和青梅打打鬧鬧的,禾晏還沒來得及收好,林雙鶴就進來了,她隨手往被褥里一塞,沒料到眼下被肖玨看到了。禾晏都還清楚地記得在濟陽城里,肖玨見她看春圖時,陡然沉下去的臉色,這大喜的日子,莫要又惹了這位少爺生氣。

  禾晏劈手去奪,被肖玨以臂擋住,再伸手往前,又被避開,一閃一躲,一進一退,肖玨手長,拿著冊子不讓她碰到,禾晏只得跳起來生撲,冷不防腳絆到床沿,直往塌上倒,肖玨見狀,將她往身前一拉,二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床榻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禾晏扭頭一看,還好還好,沒塌,很結實。

  她望著那本被自己抓住的冊子,心中大松了口氣。

  下一刻,外頭傳來熱鬧的聲音,依稀是程鯉素的叫聲。

  “哇!動靜也太大了,我舅舅果真厲害!”

  緊接著,又是赤烏的聲音:“誰把程小公子放進來的?快把他帶出去!”

  “我不要!我還要再待一會兒!放開我——”

  似乎是程鯉素被人架走的聲音,門外漸漸恢復了平靜。

  禾晏呆了片刻,回過神來,她自己趴在肖玨身上,手里還緊攥著冊子,腦袋正貼著肖玨胸前,能感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動,像是在低笑。

  他…在笑?

  禾晏猛地撐起半個身子,看著底下的肖玨。

  他抬了抬眼,懶洋洋的開口:“禾將軍厲害。”

  “那是…自然。”禾晏看的有點晃神,“我可不是當年賢昌館的倒數第一了。”

  “嗯,”他幽深黑眸里,似藏有淺淡笑意,將雙手枕于腦后,“禾將軍女中豪杰,戰無不勝,在下甘拜下風。”

  “你這話說的很沒有誠意,”禾晏作勢兇他:“既然我贏了,是不是要有獎勵?”

  肖玨聲調微揚:“你想要什么獎勵?”

  禾晏正在思忖,冷不防一陣天旋地轉,她同肖玨的位置已然掉了個個兒,她在下,肖玨在上,這人的眉眼在滿室燈火中,如窗間美夢,身上的馥郁的酒香和他衣裳中的月麟香氣混在一起,令人心醉。

  “這個獎勵如何?”

  腰帶,被慢慢的抽出。

  禾晏緊張的聲音發顫,手指碰到了方才被她搶到的戰利品,她問:“肖玨,你要不要…先看看…”

  “不必。”

  有人低笑一聲,幔帳瞬間滑下,遮蔽了帳里良宵。

  “禾將軍可能不知道,男人對這種事,都是無師自通。”

  月如銀,星似雨,紅燭淚盡處,歲歲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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