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生氣。”
這句話一出來,王霸幾人都不約而同朝禾晏看去。
石頭和禾晏呆的時間最長,知道禾晏一直都是個好脾氣的人。縱然之前王霸來搶她肉饃,她也只是自己護食,倒沒有這般認真的說過生氣一事。
眼下這只不知道哪里來的猴,竟然將禾晏弄得生氣了。
雷候笑了一聲,“禾兄,刀劍無眼,莫要遷怒。”
“那得要你傷的了我才行。”禾晏一笑,身子向后一翻,已經到了雷候身后,九節鞭如長蛇,輕巧掄過,雷候躲開,那鞭子卻如同長了眼,沒被他甩開,反而擦過他的臉頰,霎時間,雷候的臉上便多了一條紅印。
因是鞭尾劃過,沒有流血,即便如此,雷候的臉色也很難看了。
“雷兄,刀劍無眼,”禾晏沖他勾了勾手指,“莫要遷怒。”
雷候一言不發,手持長劍撲來。他動作嫻熟,殺氣暴漲,同演武場訓練切磋的新兵全然不同。劍尖所指之處,不是禾晏的喉嚨就是禾晏的心房,十分毒辣。
相比之下,少年的動作,就要溫柔的多了。他本就生的瘦小纖弱,然而騰挪間卻絲毫不見疲乏,仿佛有無窮精力。且掃且纏,將雷候的劍尖制得無法上前一寸。
禾晏并不想要傷雷候性命,奈何雷候卻不是這般想的她。她心中思量幾番,看來除非是把雷候徹底打倒,否則但凡雷候剩一口氣,都能不死心追著她搶走旗幟。
不過,同雷候交手這番,也讓禾晏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總歸,讓她覺得好似有什么東西被忽略了,渾身都不自在。
正想著,一刀劍光從斜刺里傳來,禾晏一驚,后仰撤去,手上的袖子霎時間被劃了個口子,風漏了進來。
雷候盯著她,目光炯炯道:“這個時候,好像不應該分心吧!”
“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讓你安靜下來,”禾晏道:“雷兄,沒有人告訴你,你有點煩嗎?”
這么明目張膽挑釁的話語,配著她笑盈盈的神情,實在是能將普通人都氣炸。雷候當即臉色一沉,舉劍刺來。禾晏微微一笑,長鞭拋出,鞭花繞在身側,如長蛇在四周翻飛,竟讓劍尖不得進一寸。
她還在笑,邊笑邊道:“其實你們不知道,我鞭子用的也不錯。”
剎那間,鞭花縱橫交錯,橫掃前滾,時快時慢,教人眼花繚亂。
少年的聲音帶著爽朗笑意,仿佛并非劍拔弩張的爭旗,而是演武場上同伴隨心的較量,她就在這翩飛的鞭花步法中開口。
“這個叫里外拐肘。”
“這個叫左右騙馬。”
“這個,白蛇吐信。”
“掃地龍!”
她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王霸他們早已停下手中的動作,朝她看來,似被她的氣勢所驚。
原先在演武場上,已然覺得她十分厲害,然而眼下看來,卻知她之前是收著的。
雷信咬牙,面色越發難看。
他并未將禾晏放在眼中,一個新兵再如何厲害,不會面面俱到。禾晏的刀弓槍法出色,不代表他就能打敗自己。然而眼下這少年用鞭招式信手拈來,仿佛早已用了千百回。這也罷了,一樣兵器用得好,也不能說他就能在對戰中得勝。
可禾晏,實在是太過狡猾,她不過與自己交了幾次手,似乎就能觀察出他身上的薄弱點,專朝弱點進攻。這么短的時間,而他卻無法找到禾晏的弱點,無從下手,雷候感到心驚。
少年的笑意越發擴大,一鞭套一鞭,一鞭連一鞭。雷候覺得眼前的長鞭像是呼呼而轉的車輪,又像是堅硬兇狠的鋼棍,如蟲如龍,變化無窮,他不由得有些眼花。
就在這眼花之間,但見那長鞭又朝自己面門而來,雷候下意識的拿劍去擋,下一刻,鞭子調皮的打了個彎兒,直探向他前胸。
雷候心中暗道不好,可是已經晚了,鞭子像長了眼睛,直接卷入他懷里的整整十幾把旗幟,收了回去。
雷候想要用劍阻住長鞭,可長鞭可收可放,哪里會被他的劍所纏,滑不溜秋,落到禾晏手中。
“這個叫金絲纏葫蘆。”禾晏掂了掂手中的旗幟,笑道:“多謝雷兄,還替我捆好了。”
雷候自負,自覺白月山上今日爭旗的新兵,沒有一個能打得過他。因此連旗幟都放的極為囂張,直接用繩子捆好,一起放進懷中。可此刻卻被禾晏盡數拿走,心中不由得有一絲后悔,若是保險些,分開放的話,倒也不至于一下子什么都沒了。
眼下見全都被禾晏收走,雷候再也繃不住陰沉臉色,二話不說,就朝禾晏撲來。
禾晏退開幾步,笑盈盈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誰也不能搶。”
“若我偏要搶呢?”雷候殺氣騰騰,劍如流星。
“其實我不喜歡打架,”禾晏嘆息一聲,“你偏要搶,那我就只好揍你了。”
兩道身影霎時間碰撞在一起。
王霸他們與雷候的同伴,早已打累了。況且旗幟不在手中,打起來也沒什么意思。早已都坐在樹下,作壁上觀。心頭亦是清楚得很,這是禾晏同雷候的較量,誰贏誰就能帶走旗幟。
“你能看出來他倆誰厲害點不?”雷候的同伴問。
江蛟搖頭:“看不出。”
“這還用問,肯定是禾晏!”王霸回答的理所當然。
“哦?兄弟何出此言?”
“不知道,感覺吧。”
“…吃松子嗎?”黃雄還遞一顆松子給對方。
“多謝多謝,唔,真香!”
一小把松子還沒吃完,聽得“咚”的一聲。
眾人一同往前看去,兩道身影已經分開了。雷候面色不動,少年笑盈盈的手握長鞭。
地上躺著一只劍。
“你輸了。”禾晏道。
雷候臉色難看,沒說話,片刻后,他沉沉道:“你使詐。”
“兵不厭詐。”禾晏撿起地上的長劍還給他,認真道:“你的腿被我打傷了,在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再動吧,否則你的腿會留下遺癥,日后練功再也進不得分毫。”
雷候把臉撇開,接過劍,不想看她。
“沒事的,”禾晏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只是一場爭旗而已,你已經很出色了,可惜遇到了我。”
她指了指自己:“我最厲害。”
這話王霸他們聽禾晏說過無數次,一開始都不屑,到如今,已然聽得麻木了。況且,她說的也沒錯。
禾晏招呼江蛟:“走吧。”又對雷候的同伴們道:“你們就在此歇息歇息,順便保護好雷兄。”
那人不解的看著她。
“你們在山上揍了那么多新兵,一會兒新兵下山,瞧見雷兄此刻不好動彈,難免不會聯手揍回來。”
“所以我說,”她義正言辭道:“勿以惡小而為之。”
雷候一行人被甩在了身后,江蛟他們隨著禾晏一道下山去了。
“他方才說你使詐,”黃雄忍不住問:“你如何使詐?”
“其實也不是使詐,不過是故意賣他幾個破綻。”禾晏聳了聳肩,“他想要我的命,而我只想要他不能走,追不上我。他誤解了我的意思,所以…”
“那個猴也不是很厲害,”王霸不置可否,“說的那么厲害,這么快就敗了,好弱!”
“這你就錯了,”禾晏搖頭失笑,“他是真的很厲害。涼州衛的新兵里,若沒有我,他當是第一人。”
禾晏與此人交過手,她不知這人從前是做什么的,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想來練武,至少也是十年以上。且功力深厚,手法嫻熟,若說有什么不好,便是殺氣太重。雖然沒傷及性命,但是以他的打法,很可能重傷同伴。
正因為他身手太好,所以他奪旗的辦法才如此簡單粗暴。只是奪旗這回事,從來都不是擺一個擂臺,誰能打到最后誰就是贏家。雖然雷候很厲害,但在山頂上一直和別的新兵交手,馬不停蹄的上山下山,終究還是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動起手來,時間短還好,時間長了,破綻就顯得很明顯。
而禾晏今日上山下山,都是五個人一起行動,王霸他們也在認認真真的出力,禾晏除了安排布置以外,真正交手卻沒幾次。是以她自己精力充沛,也有十分的力氣去看雷候此人的弱點。
“他果真不會跟來了嗎?”江蛟還有些懷疑,頻頻往后望去,“我看我們還是走快些,免得他等下跟上來。”
“放心,”禾晏道:“除非他日后不想要繼續練武了,否則不會跟來的。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最好早點下山。”
衛所的屋子里,一盤棋還沒有下完。
沈瀚心里裝著事,根本沒什么心思下棋。對面的青年卻好似一點也不著急,亦不關心爭旗的結果,閑散的飲茶對弈,平靜的令人發指。
黑衣侍衛從門外進來,走到肖玨身側,輕聲道:“禾晏撞到雷候,同雷候交手,雷候不敵,此刻二十面旗幟,全部歸于禾晏手中。”
他沒有避開沈瀚,因此這話也被沈瀚聽到,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雷候,從上山開始爭第一面旗時就被他們留意到了。這個年輕人之前不顯山不露水,若不是這次爭旗,還不知道涼州衛里有這么個能打的。此人還是杜茂杜教頭家中親戚舉薦的人,原先看無甚特別,眼下卻知道還是有真本事。
這人上山開始爭旗,與人交手,尚無敗績。又同禾晏那種藏在暗處的埋伏性情不同,只懂得直來直去,不懂得掩飾。不過好在身手極佳,打敗了無數人,一口氣拿走了十四面旗幟,比禾晏還多一倍。
原先對于雷候與禾晏的碰面,沈瀚還是十分期待的。很想看這兩人真的交手,誰會勝出。沈瀚以為禾晏慣來習慣討巧,這樣直接上手的,恐怕不敵雷候。畢竟雷候身手的確厲害。
不曾想,雷候還是敗在禾晏手中。
“禾晏一行人已經往山下走,”飛奴繼續道:“再走半個時辰,可進入陣法。”
沈瀚看向肖玨。
一開始他以為,對一個新兵,大抵不必用陣法。現在沈瀚的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這少年無所不會,無所不能,只怕這陣法,也困不住他。
肖玨一臉平靜,垂下眼睛,將沈瀚的白子撿走。
沈瀚低聲問道:“都督…他會贏吧?”
肖玨勾了勾唇角:“或許。”
太陽有漸漸西沉的勢頭了。
日光從白日里燦爛的金,變成了暖烘烘的紅,從枝葉的縫隙中透出來,仿佛大塊紅霞,柔和明麗,像姑娘穿著的紅紗。
叢林深處傳來野鳥的啼叫,大約是因為二十面旗幟已然在手,勝券在握,一行人心情都很好。仿佛不是來上山爭旗,而是出來踏青游玩,此刻正準備歸家。
王霸道:“不知道這回回去,除了可能進前鋒營外,會不會賞點什么?”
“應當有。”禾晏隨口問:“你想要什么?”
“酒!當然是好酒!到這里來都沒怎么喝酒,饞死我了。”王霸抱怨道:“若是能有酒喝,我當比現在更有力氣!”
“那是酒,又不是藥膳。”禾晏有些好笑。
“能送點好兵器吧。”江蛟道:“我投軍時,不曾帶家中兵器。演武場的長槍,用著不太順手。如果能賞一把好長槍,就好了。”
黃雄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只道:“我只想吃頓熱騰騰的牛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才是過日子!”
石頭沉思了許久,才道:“帶小麥上山一趟,他一直想獵兔子。”
四個人里,三個人的愿望都跟吃喝有關,禾晏也不知道該不該稱贊一聲他們無欲無求。江蛟問:“你呢?你想要點什么賞賜?”
“我?沒什么想的。”禾晏道:“能進前鋒營的話我就很開心了。”
“你還真是心心念念建功立業。”王霸酸溜溜的道。
“那是自然,我這么厲害,不建功立業豈不可惜?我還盼著能得到都督賞識,做個他身前的護衛什么的。”禾晏想,若是如此,日日與肖玨相對,總能打聽到禾家的消息。
“你就想吧,”王霸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成了我叫你一聲爹。”
禾晏:“…”
正說著,黃雄停了下來,道:“咱們是不是一直在此地打轉,我怎么覺得我們好像來過這里?”
“拉倒吧,”王霸張口道:“你識路么?”
“我也覺得我們好像剛剛來過這里。”江蛟也道。
禾晏沒說話,石頭從懷里掏出一根草繩,走到面前的一棵樹前,伸手系了上去,道:“山路復雜,樹木長得相似看錯也尋常,再走走看。”
幾人便又往下走去,待走了一盞茶功夫,看見眼前出現一棵樹,樹上正系著方才石頭系上去的草繩。
這回,眾人都安靜了。
片刻,王霸才開口,聲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道:“咱們是不是碰到鬼打墻了?”
他還越說越來勁了,絮絮叨叨的道:“我聽我們山頭一個師爺就說過,他從前夜里走山路,走到一處地方,怎么走都在原地兜圈,實在沒法子,就只能原地坐下,和衣而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嗬,你們猜怎么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不過沒人接他的話,王霸便悻悻的講:“他醒來一看,發現自己在一塊墳地里!”
禾晏扶額:“王兄,現在好像不是說鬼故事的時候。”
“怕什么?”黃雄甕聲甕氣的道:“我有佛珠,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倒是你,”他轉而看向禾晏,“你是不是把路記錯了?”
“不會。”禾晏道。
“那怎么會突然迷路?”江蛟也感到不解。白月山雖然大,但也不至于迷路,上來的時候都好好地,下山的時候怎么會走不出來。
“我們確實在往山下走沒錯,”禾晏道:“但也確實在此地打轉。”她心中掠過一個念頭,走到那棵綁著草繩的樹前,四處眺望了一下。
這是一處野地,樹不及山頂那般茂密,地上雜草叢生,有幾塊散落的石頭掉的到處都是。
石頭?
禾晏心中一動,再往前走幾步,見一石堆。她彎腰細細去看,幾塊巨石胡亂堆在一起,沒有形狀,看起來像是山上獵戶用來休憩時隨意搬弄來的。
“你盯著這堆石頭看什么?”王霸問:“上面有字?”
禾晏直起身子,道:“上面沒字,不過,這就是我們走不出去的原因。”
“什么?”江蛟幾人也圍過來,皆是看著那塊石頭,怎么也看不出花樣。石頭便皺眉問:“這是何意?”
“奇門遁甲,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有人在這里布陣,”禾晏道:“我們進了陣法,所以在原地打轉。”
她這話分開大家都聽得懂,連起來就叫人不懂了。眾人看著她,連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禾晏也很奇怪,四處沒有看到王小晗的影子,說明王小晗他們已經下山去了。他們不可能會破陣,說明之前還沒有,那怎么現在就有了?
誰在這里專門為她布的陣?沈瀚?還是肖玨?
------題外話------
講個冷笑話,雷候是廣東人,因為“雷候啊!”
(沒有地域黑的意思,只是講個冷笑話_(:зゝ∠)_)